玉钟在寝殿的门外透过门缝向里面张望,见薛婵卧榻上帘栊低垂,随着微风缓缓拂动。月光浸润,将房内映得一片水凉。安息香白烟袅袅,碳盆中红星明灭,窗外铁马被风吹得叮叮作响,越发显得房中安静来。
玉钟看了一小会儿,见帘栊后面毫无声息,这才放心地合上门出来。
飞霜正蹲在门口在熏笼上熏明日要穿的衣裙。
玉钟过去在她身边蹲下问:“要我帮忙吗?”
飞霜遂拿起搭在一旁紫檀架子上的一件褙子递给她:“也不知道谁手脚这么毛躁,定是火星子溅了上去,你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玉钟看去,只见下摆处本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腊梅花,却无端被烫出了一个焦黑的麻点。本也不大,奈何这褙子却是月白色的,腊梅偏偏又用了淡黄色,于是刺眼得不得了。她看了半晌,摇头叹道:“这能有什么办法?只怕穿不得了。明日跟娘娘回禀一声,看赏给谁吧。”
飞霜虽然转挪着熏笼上的衣裙手下不停,眼睛却直勾勾盯在玉钟脸上,半晌忽而一笑,道:“妹妹好大方,这样好的衣衫说不要就不要了。若是以前也就算了,如今这样,再想添衣物只怕还得去看尚衣局那群小人的脸色。”
两人正轻声说着话,忽见照壁蹑手蹑脚地从外面进来,一边往手心呵气,一边发牢骚:“好歹也是过了立春了,怎么还是这样冷。手指头都冻僵了。”
玉钟连忙招呼她:“快过来烤烤手。”
飞霜问:“大夜里的,你又到哪里野去了?大衣服也不多加一件,看冻病了可没人伺候你。”
照壁素来不喜欢飞霜老气横秋的样子,横她一眼:“我何时又敢劳烦你来伺候了?若真是病了,大不了破席子一裹,扔到外面自生自灭去。”
飞霜笑道:“你当裹席子把你送到外面去的人是谁?”
照壁勃然变色,正要反唇相讥,玉钟劝道:“都小声些吧,这两日咱们这里那么多事,娘娘一早说了重话,还不肯省心么?”
照壁眼波一转,落到玉钟身上,复又有了笑容:“玉钟,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玉钟脸色一白,强自镇静:“好好的又刁难到我身上来了?我没得罪你吧?”
“问你就是刁难你?”照壁伶牙俐齿是无人能比,一句话把玉钟将在了那里半日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是老好飞霜解围:“她不是这个意思,你是知道的。”
照壁果然不再追究,只是笑道:“我只是好奇,玉钟打李秀娘那一巴掌,可是功夫不浅啊。”
玉钟一直到这个时候才能勉强应答:“我是见她太过嚣张,一时没忍住。”
“以前倒没看出来,玉钟还是个暴脾气呢。”飞霜说话时嘴角噙笑,却与照壁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玉钟心知自己之前所为还是太过莽撞了,引起了旁人的怀疑。之前飞霜和照壁两人拌嘴,只怕都是在她面前做了一场戏。眼见照壁咄咄逼人,飞霜敲着边鼓看戏,她只得咬牙半真半假地搪塞:“只是不忍见娘娘生气。”
照壁的手模仿打人的样子在半空挥了挥,“如何才能一巴掌就把人的牙打掉,玉钟你教教我。”
“我……”玉钟朝飞霜看过去,见她专心挪动熏笼上的衣裳,似乎并没有要介入的意思,突然醒悟,连忙拉着飞霜的衣袖低声埋怨:“你就不说句话?这玉阶馆里,你年纪最大,我们一向都听你的,她那张嘴,也只有你能治得住。”
飞霜听了果然微笑,冲照壁笑道:“你看看,都把她给逼到这个份儿上了,可饶了她吧。再惊动了娘娘不好交代。”说到这里,又瞥了玉钟一眼,话外有话:“毕竟咱们娘娘眼里,玉钟与你我可都不一样。”
照壁这才拿手指在玉钟脸颊上戳了一下:“这回饶了你,回头再问你话,可不许像今日这样糊弄人。”说罢也不再理她们二人,起身抚平裙子上的褶痕,向外面走去。
玉钟只觉汗湿了脊背,心头惊疑不定,抬头见飞霜静静看着自己,知道还有一关要过,正要开口,却听见外面照壁冷不丁惊呼一声:“哎呀……”
两人面色俱是一变,不约而同一起站起身,又听见照壁压低了声音埋怨:“锁心你个作死鬼,你半夜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
飞霜玉钟赶出去,见锁心拥着一条毡斗篷,立在院中榆树下,身影被月光投在地上,孤伶伶女鬼一样。
飞霜笑道:“这个样子难怪吓坏了照壁。锁心你又在作什么妖?”
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她们几个本就各怀鬼胎,锁心说话的声音听在耳中,幽幽荡荡,确实有些鬼气:“我在晒月亮。”
飞霜当先忍不住笑出声来:“赶紧回去睡去。也不怕被底下人看见传出去,告你一个厌胜之罪。”
锁心吐了吐舌头,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