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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洗盘(1W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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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鋆亦笑,道:“我也记模糊了,可有一句,我却一直都记得。”他按着燕淮肩头的手渐渐用了力,语气却依旧是从容而平静的,“我家中兄弟众多,可唯有你,十一,唯有你在我心中方才是手足!”

这句话里,至少有五分真心。

至于剩下那五分,只怕连他自己也弄不分明。

燕淮一字字听得清楚,心头却是异常得冷。

他们不是兄弟的时候,胜似兄弟。而今真成了兄弟,却反而要做不成兄弟了。

世事弄人,大抵便是如此。

他唇角的笑意渐凝,叹了口气,未再言语。纪鋆却知他素来就对这些看得淡,也知自己这般说不过是刻意强调一番心意,想叫燕淮明白,即便他这会瞒了他,骗了他,内心深处却依旧拿他当手足至亲,非旁人可比。哪怕最后他除去汪仁,也仅仅只是针对汪仁其人,绝对同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没有分毫干系。

然而心中想得明白,嘴上也说得利索,纪鋆却依旧有些莫名的心烦意乱。

梁思齐在一旁眼瞅着,却比他更为心焦难耐。

候了须臾,梁思齐就忍不住出声催促了一句:“事不宜迟。”

再这般折腾下去,没准等到黎明时分还不能见分晓。别人等不等得了他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继续等下去了。光阴寸金难买,白白耗费在这些事上,他等不及!

梁思齐眼里露出两分不耐来,蓦地翻身下了马,将缰绳往边上侍卫的手里一塞,转身就要往里头走。

纪鋆蹙眉。

沉重的宫门却突然在他们面前被徐徐推开去,露出背后空荡荡的黑暗。

众人皆讶,立时肃然。

里头却渐次燃起了光,如同星火燎原,顷刻间便已将眼前场景悉数照亮。

灯光下,面带惊惶的太子殿下神情局促地被簇拥在正中,坐于辇上,双手紧紧交握置于腿上。而他身侧,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是汪仁!

纪鋆蹙着的眉头皱得愈发得紧了,暗暗咬了咬牙。

心念电转之际,他陡然侧目望向燕淮,眼神急变,一时间竟是掩饰不得。汪仁虽则名义上还掌着司礼监,但宫内管事的多半还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小润子,他已鲜少出没,更不必说留守东宫。哪怕他在,也合该留在肃方帝跟前才是。

然而此刻,汪仁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护着太子,随行在侧,从容不迫。

他既在,那燕淮是否早已知悉?他们并不曾一同走进皇城,燕淮是否先会过汪仁?

短短一瞬间。纪鋆心头已掠过千百种可能。

梁思齐的脚步,亦停住了。

纪鋆只看着燕淮,过了片刻,才轻笑出声,问:“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十一?”夜中风冷,纪鋆拢了拢自己的衣襟,眉眼微沉,“是我说漏了?还是你从头至尾都不曾信过我?又或是。昔日分别便为诀别?”

原本,就是再不该相见的吗?

兴许是的。

何苦来哉,一个两个,都往浑水中淌,沾染一身污黑,今后想洗却是再也洗不净了。

燕淮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不过一步开外的距离,却仿佛隔着漫漫沙海,一眼望不到边际,遥不可及。纪鋆在看他,他也在看纪鋆。纪鋆想要皇位想要至尊霸权,都乃人之常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志向有野心总要拼一把才肯甘心。但错就错在纪鋆想要的东西里。有他们要守的。

矛盾就明明白白摆在他们眼前,没有人能视而不见。

他始终坦然,没有避开纪鋆的视线,道:“从知道你身份的那一刻开始,我便起了疑心。”

“是吗?”纪鋆有些笑不出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扬手,道。“弓箭手!”

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齐刷刷拉开了弓。指向太子一行人。

箭头在灯火照映下,泛着泠泠冷光。

太子胆怯,一把将自己的衣裳下摆攥进掌心,用力攥紧。

站在他边上的汪仁却只温声劝慰道:“殿下莫怕,不过是几支箭罢了。”

听着他可以放得轻柔和缓的声音,太子攥着衣裳的手这才松开了一些。但他仍旧惴惴得厉害,丧钟敲响的时候,他还在温书,正看得入神,耳边便传来一阵阵沉而闷的钟声……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父皇去了。

他靠在榻上,手捧着书卷,突然之间便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有一股令他陌生又惶恐的喜悦自心底里缓缓地涌上来,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悲怆跟无措。父皇去了,他竟觉得高兴……他竟会觉得高兴?陡然间,他便觉得自己悲哀得可怕。

眼下,他坐在辇上,被人用箭指着,心里五味杂陈,舌尖却泛着苦。

他不认得对面站着的人,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堂兄纪鋆,靖王府的世子爷。

父皇才去,靖王府的世子就领着黑压压的人站在了东宫的地界上,这是想来要他的命了!

太子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僵硬,动弹不得。

站在远处的纪鋆,亦觉凉意上涌。但他既忧虑着燕淮跟汪仁的交情,又怎会全不部署?他拉拢梁思齐可不是为了当摆设的。大军在手,他方才能够安然。

纪鋆侧过半个身子,朝着梁思齐看去,喊了一声“梁大人”。

灯光通明之下,梁思齐眉宇间的沉沉郁色顿时凸显无疑。

与此同时,燕淮面向他往后退开了一步,口中泰然说道:“眼下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伴随着他的话音,箭矢流星一般破空而来,将纪鋆安置的那一排弓箭手尽数射杀,转瞬间人已黑沉沉倒下了一片,发出“怦怦”几声闷响。

在场众人大惊,纪鋆脸色铁青,但却并没有显露出过多的震骇之色。

他二人自幼长在一处,深知对方的手段跟本事,绝不会轻易小觑。

他有部署,燕淮自然也有。

有血在青砖地面上蜿蜒,滴答答的响。

四周静谧得骇人,纪鋆听着,仔仔细细听着,突然皱紧了眉头。一定有什么,被他给忽略和遗漏了——

然而究竟是什么?

时不待人,局面紧绷,他已没有多余时间可来思量。

宫内队列在汪仁一声令下,已稳步朝着外头而来,竟是已准备朝着肃方帝那厢去了。如此胸有成竹,没有半分迟疑的举动,愈发令纪鋆眉头紧锁,面沉如水。

他蓦地长叹了一口气,长而重,像将这辈子的气都给一股脑叹光了。

“十一,你我本情同手足……”

“……是啊,情同手足。”燕淮身形微顿。他该如何说,他们非但情同手足,他们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当着纪鋆的面,他说不出口。

纪鋆浑然不知,叹着气眼中却几欲喷出火来,兀地一眼扫过去,说道:“你也不必劝我收手,你向来知道我的为人,事到如今。我焉会收手?倒是你,十一你眼下停手,一切就都还不晚。你我就算不论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那也还有同门之谊,只要你回头,咱们还是兄弟!”他口中的话没有丝毫停顿。“还没有非到鱼死破不可的时候,你且住手,不要逼我……”

——亲手杀了你!

他强忍着,到底没有说出最后几个字来。

可他不必说,在场的人也全都听得明白。

燕淮却在笑,笑着摇了摇头。而后长叹一气,道:“这局棋上。没有回头路。”

他白劝纪鋆,纪鋆也不过白白劝他。

兵戎相见,是必然之事。

“你既不悔,我自然也不悔。”纪鋆站定,霍然扬手,“夜深了,太子殿下也该好好歇着了!”歇过永夜。再不醒转。

话音未落,突然有一人附到他身边。低低回禀:“遍寻不见惠和公主的踪迹!”

纪鋆闻言,双目一敛,“娘娘呢?”

“暂还不知。”来人垂首低语。

白老爷子领着的人径直去见了皇贵妃,然而一去便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传出,暗夜里充满诡谲,变幻莫测。

纪鋆心头微惊,疑惑更甚,他究竟算漏了什么?

“杀无赦!”他一把将手收回,喝道。

燕淮亦开了口:“留靖王世子的命。”

风声大作,枝叶被吹得簌簌回响,喧闹嘈杂。纪鋆却还是将燕淮的话听了个清楚,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朵里。他登时大怒,一把拔出所佩长剑,直指燕淮,厉声道:“十一!你怎么敢?!”

怎么敢才在他下了“杀无赦”的令后,要人留他一命?

他的命,焉要他燕淮来留?

这局棋,他还有大片余地,最终被杀得片甲不留的人,绝不会是他!

燕淮说出的短短七个字,像一根针,刺入了他的心肺,尽根没入,再也拔不出。

纪鋆的声音冷得犹如数九寒冬里的冰水:“你怎么敢?”

他反复质问着燕淮,却不过是在问自己。他还欠着燕淮一条命,他怎能忘恩负义?可成大业者,莫不是踩着累累白骨而行的,他又怎能例外?然而燕淮的命令,却将他衬得像个小人,卑鄙无耻,滑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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