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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洗盘(1W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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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好在急归急,却并非叫他们乱了阵脚。

他苦心筹谋了这么长久,焉会没有将白家跟皇贵妃可能出现的变故算计在其中?纪鋆长在靖王妃膝下,然而却终究不是靖王妃亲子。靖王府里那么多孩子,皆是庶出,未曾诞下子嗣的靖王妃自然会在里头挑选一个最合她心意,瞧着将来最有出息的来教养。

在那样的状况下,所谓的情分,到底都单薄如纸,根本不够作为。

他虽则早早便到了靖王妃跟前,可养上几年若是个不中用的,靖王妃势必会在剩下的人里头另寻一个。他想要站稳脚跟,就只能让靖王妃明白,她手中即便只有他这一张牌,也绝对胜过旁人一手牌。

这么多年来,靖王妃待他也愈发视若亲子,他也渐渐能安下心来。

可经年的磨砺跟隐忍,早已将他变成了靖王妃想要的儿子,而不是他自己。

他想站得高站得远,就得狠下心肠。抬头望着东宫的方向,他紧了紧手,他的目的地,到了这一刻已是近在咫尺。

白老爷子的神经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瞬间紧绷,参与逆谋之事,原本便是与虎谋皮,有舍有得,单看你做出的取舍,是愚蠢至极的还是聪明无双。他自认选对了路,但对纪鋆,却还是颇为忌惮。

故而,纪鋆话毕,白老爷子清清楚楚听进了耳中,却并没有辩驳,只收回手慢慢抚起了胡须。

纪鋆就也不再言语。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往东宫前进。梁思齐走在最前头,腰杆挺得笔直,面色冷凝,瞧着十分谨慎小心。纪鋆望见,轻笑一声,道了声“梁大人”,问道:“你这脸色瞧着,不大好呀。”

梁思齐素来就是个冷脸黑面的人,可这会他连眼角眉梢都挂满了寒气。委实不算常见。

听到纪鋆的话,他照旧不笑,只轻轻一颔首,道:“到底是头一回做这等事,臣心中自然不宁。”

短短一句话,却说出了纪鋆最愿意听到的字眼。纪鋆面上的笑意就不由得加深。压低了声音徐徐说:“梁大人倒是个急性子。”

还未走至最后,梁思齐就已先在他面前自称为臣,可见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物。上位者,不论如何,总是喜欢这样的人。纪鋆亦不例外。

行进中,丧钟的声响回荡在殿宇上空。在重重宫闱之中来回漾开,一圈圈似要将这原本平静的夜色搅起。露出下头汹涌的波涛来。纪鋆的人,尚在半途,汪仁跟燕淮却已摆出守株待兔的姿态,立于东宫,候着他们。

肃方帝已死,眼下最为要紧的是年幼的太子殿下。

若照先前汪仁的意思,早在肃方帝咽气之前。他们就应当已带着太子离宫,又或是照着皇贵妃暗中同莎曼敲定的话。将人交由莎曼,从此远走天涯,再不回西越便是。然而这般做,无异于将帝位拱手相让。

汪仁也好,燕淮也罢,都未曾将皇位放在心上。

那张龙椅上坐着的人是谁,有多重要?很重要。

掌一家尚且不易,掌一国,谈何容易?所以肃方帝的命,即便还长着,亦无人愿意他活下去。一个日渐昏聩的帝王,能做的只有毁了这天下这大好河山而已!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即便做不成英明神武的帝王,也断断不能是个昏庸之人。

除却这些,谁拥有这天下,谁坐上那张椅子,似乎又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如若不是因为一旦纪鋆站在东宫门前,太子便会殒命,斩草除根,斩尽杀绝,他们亦不会候在这。

然而汪仁眸中的光芒是黯淡敷衍的。

夜风冷而大,吹得几株梧桐树上枝叶碰触,簌簌而响。汪仁就在这簌簌响声中不咸不淡地问燕淮:“阿蛮喜欢吃酸的还是吃辣的?”

“……”燕淮一怔,答道,“喜欢甜的。”

汪仁哑然,皱起眉头别过脸去琢磨着,“喜欢甜的?人云酸儿辣女,喜欢甜的,能生出什么宝贝疙瘩来?”

燕淮在旁听了几句,委实听不下去了,扶额道:“您可曾还记得眼下是何境况?”

“最差不过舍了太子走人便是,担心什么……”汪仁闻言,淡淡道,“至于惠和公主,眼下应当已出了宫门,有舒砚接应,再如何这火也烧不到她身上去,事情已成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要担心也是你的事,轮不到我。”

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照映在汪仁面上,愈发衬得他那张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

他轻咳了声,悠悠然说道:“左右这一局,输赢已定。”

言罢,不及燕淮应声,他嘴上忽然话锋一转,又将话头扯回了谢姝宁身上,说了两句却又说起延陵的宋家旧宅来,笑道:“你没见过不知道,宋家的那座宅子模样极怪,同别处迥异。”他一面说着一面比划了起来,“那门,竟是悉数用生铁包过的,寻常人根本动不了破门而入的念头……”

昔年离开延陵之前,他曾站在不远处仔仔细细地瞧过,看得久了就有些害怕,连靠近也不敢。

大门那般高,就连门扉上的兽头铜环,似乎也显得尤为得狰狞可怖。

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站在这里,同人笑着说起它来。

这般想着,汪仁叹了一口气。

阿蛮有了喜,他想领着宋氏回延陵的事,就又只能暂缓个一两年了。

“输赢……似乎都不大值得叫人开怀……”

思忖中,他听见燕淮也在冰凉的夜风中怅然叹了声。

汪仁微愣,看向昏黄灯光下站着的劲装年轻人。他尚不及弱冠,年轻得像是一棵苍翠的树,笔直的,干净又漂亮。可摇曳不明的灯光下,他的眉眼似笼着一层看不见的薄雾,朦胧不清。汪仁怔怔地想,自己像他这般年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那时,他入宫也已有**个年头。

一生之中。最好的年华,似乎都耗在了这高墙内。

他记得自己爬得很快,前行的道路上遍布荆棘,可他手脚并用,心黑胆大,在这权力漩涡中如鱼得水。乐在其中。可一旦站得高了,庞大的空虚跟无力也就立时铺天盖地朝他倾了下来,不偏不倚将他覆了个正着。

直至重逢宋氏,他才渐渐在这条遍布腥风血雨的道路上,找到了方向。

汪仁掩眸,沉声平缓地道:“这就是活着。”

活着。就得挣扎。

每一次做出的选择,都是千万次挣扎过后方才做出的决定。

一如他当年决绝入宫。一如燕淮决绝抛却身份,一如纪鋆苦心筹谋皇位——

没有人,活得容易。

这个道理,燕淮从第一次杀人的那一天,就明白了。

他低头就着灯光细细看过自己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的手,上头有茧子。厚的薄的,新的旧的。不断在增长。他甚至还记得这双手,第一次沾上血的模样。

燕淮的衣袂被风吹得张扬而起,在夜色中像只沙漠上空的孤隼,振翅疾飞。

他敛目,握拳。

决不能再叫他的孩子,也尝这样的滋味。

忽然,有内官提着灯疾步而来,到了近旁,一躬身急急便道:“印公,来了。”

“哦?”汪仁挑眉,“白老爷子,可在随行之列?”

“回印公,白老爷子并不在其中。白家的人,另带了一行人往娘娘那去了。”

汪仁点点头,摆手示意人退下,自己则眺望着远处,眼见着光亮渐胜,不由失笑,看向燕淮:“你该去了。”

燕淮便敛了心绪,动身迈开了步子。走出两步,他忽然回头对汪仁道:“多谢您了,义父。”言毕,再不回头,不过转瞬身形便已如燕子般掠了出去,消失于黑暗之中。

庑廊下,汪仁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回过神来,拂了拂自己的袖摆,看着前庭里影影绰绰的花木,喃喃道:“阿蛮的孩子,往后若是像他,倒也不错……”

头顶上,夜色越浓,深得不见半分月色。

燕淮出了东宫,转个弯过了一条窄巷。两侧高墙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皆着的锦衣卫服侍,打头的自墙头一跃而下,落在燕淮跟前屈膝跪下,唤了声“主子”,正是一早被安插进锦衣卫所的秦南。

“起来吧。”燕淮看了一圈来人,颔首示意众人起身。

秦南道:“派去那边的人,也都已悉数入宫。”

燕淮站定,沉吟道:“好,往东宫去吧。”

“是!”他身后的一群人,齐声应是,随后便归于一列,快速往东宫方向而去。只是这一回,他们要去见的人,却不是汪仁。燕淮带着人到地方时,纪鋆也才刚刚跟梁思齐走到汇合之处。

夜风打在人身上,像是冰刀子,吹得人脸面生疼。

梁思齐沉默的控着马,看着燕淮走近,看着纪鋆上前招呼,喊他“十一”,嘴角微沉,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靖王入京不过几日,花在睡觉上的工夫便占了绝大多数,他入京后第一个见的人是燕淮,纪鋆眼下还并不知情。他依旧照着自己一开始打的算盘,燕淮见到他,却是百感交集。有些事,大抵是冥冥中早有定数,譬如他跟纪鋆的相遇,谁说那不是命?

骏马打着响鼻,站在青石地面上,踢踏着蹄铁,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在暗夜里回旋不散。

策马入宫,乃是大不敬。

然而如今,肃方帝薨了,谁又还能来问他们的罪?

禁军统领,出身梁思齐麾下,原就是他的人。至于宫里头的内官们,纪鋆不曾见过汪仁,却知燕淮跟汪仁交情匪浅,故而有燕淮在侧,若能免去兵戎相见总是大善。更何况。这天下要换人来掌,这宫里头的人,当然也该从上到下清扫一番。于纪鋆而言,汪仁是头一个,留不得的人。

纪鋆早在还未见过汪仁之前,便已做好了除去他的准备。

区区一个宦官,原不必他费心劳力大动干戈,可汪仁非比寻常,根基深厚。不能不除。

纪鋆从没打算在事后留他。

也正因如此,他在知悉燕淮跟汪仁的交情后,便无法再同燕淮清楚明白地透露出自己真正的心思。燕淮可娶了汪仁的义女……此等交情,断断不同于往。不论如何,眼下还不是叫十一洞悉他真正念头的良机。

纪鋆迎了上去,一手按住燕淮肩头。一手朝他身后的昏暗处看去,待看到那些人的时候,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丧钟的余音似乎还萦绕在众人耳畔,清晰可闻。

纪鋆道:“十一,你可还记得昔年戏言?”

——若得天下,我当予你一半。

燕淮记得。可当年,他根本不知纪鋆的身份。纪鋆亦不知他的身份,那句话至始至终都只是两个孩子坐在沙丘上眺望着远方的落日闲谈间说起的笑言罢了。即便是前些日子,他知道了自己叫了多年的七师兄其实是靖王府的世子爷,看穿了他的勃勃野心,可他们却依旧还被蒙在鼓里,蒙在一个又一个谎言之中。

“已过得太久,我不记得了。”燕淮勾唇微笑。摇了摇头,“咱们私下里说过的戏言。数不胜数,哪里都能牢牢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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