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当世深然其言,但一时间难以想得通透,再问:“若以先生高见,可为营之外援的,有哪些?湖广、河南地面,八大王、老回回、曹操等皆不可恃,更有何择?”
昌则玉说道:“主公切莫自限视野,我营现为官军,有了这一层身份在,外援之路可谓四通八达,应有尽有。”而后拈指细数,“属下愚见,李自成、孔庆年、杜纯臣,至少这三人,联系不可绝。而左良玉、刘国能、陈洪范,我营不可等闲视之。”
李自成不消说,与他见过的人但凡有些眼界都瞧得出此人不同凡响,更兼其现为闯王,名义上的天下第一巨寇,就昌则玉不说,赵当世也会尽全力与他继续结交。
孔庆年与杜纯臣则都是商人。流寇兴起至今,早过了犁耙木棒一牛车的草创阶段,能坚持到现在形成些气候的,均是注重布局之人。就比如张献忠,他看似惶惶度日的一草寇,其实心思非常缜密,人脉极广,在各地乃至京师都安置有眼线。这些线人以商贾、侠妓甚至官宦等各种身份掩人耳目,或替西营筹措军资粮草、或替西营奔走活动。以区区一寇的身份却能傍上陈洪范以及朝中大臣薛国观便是张献忠长于布局的最好证明。这世道,没有门路,就做贼也难做下去。
目睹了张献忠的能量,赵当世更加确信自己提早安排下线的举动是正而无误的。孔庆年通川滇、杜纯臣通东南,赵营往后的发展绝离不开此二人。
至于左、刘、陈三人,都是目前明军将领。
历来能当上援剿总兵的都是公认的名将。前有曹文诏、祖宽等人无不令流寇闻风丧胆,现在的左良玉,亦是有勇有谋。他拥兵逾五千,乃目前豫、楚间最大的军头,自崇祯五年奉命进剿中原流寇,数年间各处的巡抚总督们都走马灯般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却从未缺席,逐渐积累之下他的权势早已非往日可比。
与曹文诏之辈不同,左良玉不是只会领兵打仗的二愣子,实际上很有些精明的头脑。只这几年时间,他凭借着自己的兵马与威望,在河南、湖广、陕西等地建立起了庞大的势力网络。不但控制了许多要隘堡寨,私收税费,更添置了无数产业,触达茶馆、当铺、钱庄乃至赌坊、青楼、私矿等等三教九流诸多行当,获利巨万。
除此之外,为了稳固自己的基业,他暗中与周遭的流寇们也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双方进行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勾当也是常有的事。可以说,尤其在河南,左良玉的话语权不在巡抚常道立之下,譬如罗岱、孔道光等明将,从不听常道立或熊文灿的调遣,却全以左良玉马首是瞻。
赵当世想要在豫、楚立足,就无法忽视左良玉,与左良玉建立良好关系是迟早的事。
刘国能虽说已经被招安,但毕竟是流寇中的老资格,又与赵当世在老闯王手下有同僚之谊。况且,其人沉毅有谋,比较正气,如果能与他交好,有利无弊。
至于陈洪范,昌则玉看中并非当前此人的军事实力。老实说,他固然是军中老人,但向年的圈子都在辽东、胶莱,来湖广、河南彻彻底底可算作个新人。昌则玉更在乎的是他的官场活动能力。
陈洪范武举出身,因会来事,很快混到开原参将,后渎职被罢免,但旋即走通了路子,重新当上了昌平镇下属的居庸关参将。两年前他奉命支援皮岛,却畏战躲到了广鹿岛,又给革职。岂料他四处活动,竟然以短短一年不到时间,复被起用,来到了湖广。宦海沉浮本是常态,但像他这样能火速东山再起、一浪接一浪的倒是少见。昌则玉派人了解过,陈洪范在京师很有些人脉,而当前和西营张献忠相比,赵当世正缺少一个与朝中贵胄接触的渠道,若能攀上陈洪范,未始不是个机会。
赵当世听到这里,才算是对“广结援”这三个字有了初步的认识与方向。
昌则玉接着说道:“而‘顺朝廷’,无他,关键在那一个‘顺’字。朝廷以招抚为驯暴之术,我营亦可借之反为蛰伏之道。”
赵当世疑道:“照此说来,效仿刘国能,恐是最顺朝廷的举止了。”
“凡事过犹不及。八大王桀骜刚烈,虽降却如骨刺卡在朝廷喉间,早外必除而后快;闯塌天自剪羽翼,固然可表忠心,但其分量与重要性无疑大大跌落,身不由己。而我营正处二者之中,正可谓是不偏不倚,中庸佳举。”昌则玉摇头说道,“近日熊总理来验兵,八大王与其相争,而主公却与其相处颇顺遂,这便是做的好的地方。”
赵当世依然存疑道:“这仅仅是个孤例。如果往后朝廷要我做一些其他的事,我未必就似今日这般爽快。”
昌则玉道:“不然。单独以我营视角看此事,无足道哉。然而主公你想,在熊总理看来,你与八大王分别的作派,会给他何种感觉?”
赵当世似有所悟:“先生的意思是......”
昌则玉含笑道:“今番有西营八大王与我营共降,是天赐的一个良机。有此参照,朝廷的命令他做个一二分,我等就做个三四分,也不需多,只要每每比他多个些许,日积月累,朝廷对我营与西营的看法定会截然两面。”
赵当世闻罢,与昌则玉哈哈对笑,道:“先生之言甚善!”紧接着扳扳手指,快慰而言,“精武备、广结援、顺朝廷,有此九字为指导,我营前路豁然!”
二人正谈,外有禀报称鹿头店巡检司巡检等多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