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探听风声,赵当世派了使者下山,再次求见二罗。
使者受赵当世指示,一开口就甚是强硬,张口要价,并以马张氏的安危作为威胁。二罗显然有些慌乱,一再推说正在凑钱,请求宽宥数日。赵当世得知此情况后推测,也许是他俩与马乾之间的协商还没有到位。马乾再刚直,毕竟是有血有肉的人,很难相信他真的会对自己的小妾不闻不问。在没有他的允许前,二罗是不太可能强攻大获山的。
为了进一步扰乱对方,赵当世连续派出了几拨使者,几乎每一位提出的条件都与之前相异。如此一来,可让二罗应接不暇,难以抉择。踌躇之间,便给己方的行动提供了时间。
二罗看起来也确实疲于奔命,不但对赵当世的使者客气,更是反遣几名使者上山讨价还价。如此,赵当世确信对方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拖战之计”,一面虚与委蛇地应付,一面全力准备抵御东面的来犯之敌。
大获山东靠宋江,过江仅有北面一处渡口。而过江之后往东,群山重峦叠嶂,森林密布,道路崎岖,只有一条主要干道夹于山间,是袁韬进兵的必经之路。在与诸将细致分析过后,赵当世决定将主战场设在以干道为主轴,宋江东面的山地。
这次战斗,关乎赵营在川中的兴衰存亡,计划不能有半点纰漏。经过连夜筹划安排,将这次的军队部署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为前哨。从最东面的奉国寺向西,有一段六里多的狭长地段。在此间,以白蛟龙部为主力,将兵士以百人为一单位,分别据守沿路彭家崖、白坡子、凤亭、癞子河等多处险要,居高临下,对袁韬部进行阻击。不求杀伤,只求扰乱,而侯大贵带领前司驻扎不远处的白湾,作为预备队,同时听候指令,执行特殊任务。
第二部分为作战主力。通过之前的狭路后,在土垭南面有一块相对宽阔的坝子,其间分布有几个村庄。徐珲带领左司分驻涧槽沟、鸡山梁、平寨南,依托有利地形对敌军实施打击。郝摇旗带领右司驻楼板沟、大奎山一线,作为预备队。这一段,是整个战局的关键地区。此处胜则全盘活,此处败则大势去矣。如此重要的任务赵当世认为非徐珲不能承担。他老成持重的特点以及擅打硬仗的能力于此显得格外合适。
第三部分为殿后部队。主要以刘维明部为主,分屯石盘子、马石、贺家湾一带,伺机支援,同时巡防北面过河的浮桥渡口。王来兴的后司不下山,紧守大获城。
赵当世亲自坐镇指挥,将指挥所设在二、三两部之间的洪山庙,统筹全局。杨成府负责守卫指挥所,并手下马军远近广布,打探军情、传递消息。
军议已定,全军上下立刻动员,按部就班,不到一日,就已陆续到位,布阵完毕。
指挥所处在的洪山庙位于山巅,从这里环顾四周,视野极好,远近大大小小各处山头、路径、村舍、树林一览无余。庙旁立了一大圆木杆,碗口般粗,高约二丈。时下微风习习,一面素色大旗横挂,随风略动,这里的旗语便是“敌军未到,各部休整警戒”。
向外远眺,目光所及,可见数里外多个山顶也立有旗帜,均挂素旗。这些是最里圈的令旗,只负责观测洪山庙主旗帜的旗语并作相应变化,在它们之外,一环环扩展出去,还有无数令旗层层相扣。
旗语是最粗枝大叶的军令,要是有更为复杂的安排调动,塘马不可或缺。杨成府手下有一百骑,又从白蛟龙、刘维明两部中择选了近百善骑之徒,组成两百余人的规模。这两百人每人二到三马,既负责哨探、侦测,也要随时待命,前往各处传达本阵的军令,比起各地的野战部队,任务同样十分艰巨。杨成府自接到了这个指派,两天都没睡好觉,对待下属的脾气也明显比往日严苛多了。
赵当世凭高拄刀,遥望如黛远山,表面风轻云淡,内心波澜万丈。不经意间瞅见山下一条如蚯蚓般的小径上,有五六个村民正推着羊角车匆匆赶路,刹那间有些惆怅。战事将至,他已着人在附近诸村庄散布消息,这些村民为避兵灾,只能携家带口,尽快逃亡到别处。再凝目细看,只见那小小的羊角车面上,堆放了好些麻袋木箱,更有一垂垂老者,须发皆白,瘦弱干瘪,依偎蜷缩于车上的箱袋缝隙中,任凭路面颠簸,一双枯枝也似的手死死攥住两边木栏,不敢放松。他身子朝后,面对着逐渐远离的故土。想象之中,一双古朴浑浊的双眼里,此时定然噙满了泪水吧。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只有来到了这个乱世,亲身体会到这一幕幕背井离乡甚至家破人亡的人间惨剧,才能对这看似简单的八个字的真谛有最直观的体会。
赵当死见惯了悲欢离合的场面,自诩已经是个处变不惊、麻木不仁的军人,但不知为何,有时候,只是看上去的一件小事便能让他多愁善感起来。每每至此,他只能不断提醒自己当下的处境,告诫自己“慈不掌兵”、不可有“妇人之仁”云云。
“唉。”那几个村民的身影消失在一个转角处,赵当世实在忍不出,长叹出来。
密林叠嶂,山风微来,天边霞光满天,晚霞行千里,明日,当是一个大晴天。
也就是明日,袁韬将来,而这片现在尚是一派安静祥和的地面,可想而知将成为遗尸遍野、血流成渠的修罗场。如洗的长空届时也将硝烟弥漫,充斥无数的嘶吼与哀嚎。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啼。
赵当世摇摇头,转过身来,很快,就有三五塘兵跑来汇报各处驻军的进展与情况。
杨成府也走了过来,他正安排完设立于洪山庙周围的防御工事,浑身大汗,见赵当世神色有些沮丧,便问:“千总,可有不适?”
赵当世抬头看去,便见他一脸汗渍的殷切模样,心中忽想:“我时常自责害了百姓,却总忘了这些军将同样也是人,不是只会杀戮劫掠的野兽。与其虚情假意地伤怀百姓,倒不如先将这些身边的人守护好。”如此一思,却哑然失笑,精神复振,不管对方眼神里有多疑惑,摇手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