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一个人坐在校园的石凳上。面对着那尊英雄的塑像。
在校园里度过的这两个春秋,我总是喜欢呆在这个地方。对着他,或咏诗诵词,或默想心事,或仅仅是为了呼吸几口充溢着花草香的空气。
这里很幽静。
青苔、古砖、参天古树,充满了历史的厚重。在这漫漫百年之中,此砖,此树,又见证过多少滚滚红尘中的悲欢离合呢?
这里曾经是某个人爱恨纠葛的世界。就如现在,它是我的世界一般。
石凳在冬日凛凛的寒风中冰冷而坚硬。坐在上面的我体会着那份顺着肢体,渐渐漫延到心房的寒冷。也许那份冰冷源自我心,它在一收一缩之间,将这些无尽的寒意透过柔软的血管,流淌到了四肢,将我一寸寸吞噬。
我就快要变成一个毫无生气,置身于幽寒世界的冰雕了!
难道在这个世界我只能体会到寒意吗?难道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感到些许的温暖吗?我轻声地问我面前的塑像。
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孤儿,迫切地渴望着另一个灵魂的同情和抚慰。
他的棱角分明的嘴唇紧闭着,没有说出一个字。但一双眼睛却直直地注视着我,似乎一下能看到我的心里去。
你知道我很孤独吗?
我想你知道的。因为此刻的我同你一样,无依无靠,形支影单。我们同病相怜。
你有没有亲人?
即使有,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是三十年前牺牲的。三十年后的今天,父母即使在世,也随着你的死亡而幽明异路了。在另一世界,你是怎样的寂寞孤独?
你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刻,停留在了二十二岁。你可曾后悔当初将自己拖向死亡的决定吗?
你那么年轻,有那么精彩的青春和人生,有那么充满希望的未来。可死亡夺走了这一切。在那里,可会有人陪你谈天说地?
人,也许不怕死,怕的是孤独地死去。
而我,怕的是孤独地活着。
那个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所有的人都要去的地方,很拥挤吗,也像喧嚣的城市一样,摩肩接踵吗?或者就像一片孤寂的沙漠,连一只鸟儿都见不着呢?
我一连串地问着他,可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无言以对。
葬礼过后,家里笼罩着一层哀伤的气氛。虽然只少了爷爷一个人,但到处显得空荡荡的,让人窒息的安静。
我目光所及之物,全都带着爷爷的气息和烙印。院子里的花坛,是爷爷一砖一瓦,用心砌成的;厨房里案板上的菜刀,是爷爷沾着水,一下一下,霍霍在青石上慢慢打磨的;后院的无花果树,是爷爷掘起黄土,端来清水,亲手栽种的;就连我头上带的发卡,因为脱胶,分成了两半,也是爷爷用螺丝,重新连接起来的。这个家有太多太多爷爷的痕迹。
看奶奶整理爷爷的遗物,我神思恍惚。每一件细碎的东西,都让我看到爷爷的身影,闻到他的气息。他曾经用过的黄铜水烟袋,他摩娑过的健身球,他喝茶用过的紫砂小茶壶,他的充满荞麦皮的实在的大枕头,他舍不得穿的羊皮袄,他的大头军用鞋,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思念得窒息,让我无法直视,只能逃离。
佛语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朵花,对于欣赏它的蝴蝶来说,就是它的安乐窝。一株草,对于栖息在它身下的蚂蚁来说,就是一个避难所。一棵树,也许就是鸟雀们的自由家园,一片叶,也许就是一只七星瓢虫的一片天。世界很大,世界又很小。
这里曾经是爷爷和我的快乐世界。现在,爷爷走了,我的世界已经坍塌了一半,它已不再是那个我曾经让我流连忘返,可以获得爱与温情的世界了。
妹妹说学校里还有很多事要办,已经离开了。她走了,我唯一能够说说话的人儿也没了。
面对着父亲,母亲,我就像面对着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局促不安,手足无措。
我们在这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但怎么居然就会这么形同陌路?
彼时爷爷在时,他就像一个桥梁一样,沟通着我与四面八方的联系。可如今,他一旦逝去,我发现我自己似乎就在一个孤岛之上,这么孤单无助。
和父亲,和母亲,原本应该是最快乐最自然的亲情关系,却要在我二十多岁后重建。
好可笑,好可悲,好可叹!
吃饭了,四个人的饭桌很冷清。奶奶,父亲,母亲,还有我,各守一隅。母亲盛好米饭,在每人面前各放一碗,轻声说:“吃饭吧。”父亲一声不响地拿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