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悦如风一般地回到院子里,本来昏昏沉沉的丫鬟婆子看到她就变得胆战心惊。她黑着一张脸,踢踏掉脚上的鞋子就躺在床边的软榻上,神情阴郁。有丫鬟进来奉茶,她眼角都不扫一下:“都滚出去。”她在生气,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早就该想到是这样的状况,为什么还要抱有期望,是她的眼睛太过明亮,还是她躺在院子里的时候,整个人变得迷离空虚。
萧悦起身大口喝了一碗茶,又气汹汹地站起身在屋子里如一只困兽一般,京城呆不了,广州也呆不下去,萧府也没有容身之处,她像一块狗皮膏药被所有人踢来踢去,是整个萧府的耻辱,可是,那又怎么样?她就是要活着,活成他们眼中的一根刺,心头的一块石,用力地让所有人不痛快。几乎是出于报复性的,她把自己的生命当成对他们惩罚的筹码。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从小就不愿跟着府里的姐姐妹妹玩,不喜欢胭脂水粉、女红玩偶,就喜欢跟着男孩子上串下跳,遛狗逗马的,像个皮猴子。但是稍长一些,家里要说亲定亲,她却像发疯了一样抗拒,拒绝所有的贵公子,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逛酒楼喝花酒都不在话下,有一次竟然当街调戏了一位良家的姑娘,她一身男装本来只是逗逗趣,但是那姑娘性烈,当场就撞了马车自尽了。萧悦喝酒喝得懵懵的,吓得晕倒了。
至此之后,萧悦被家里关祠堂关了将近一年,外面的流言蜚语止都止不住。传言萧悦拒绝那么多亲事是因为喜欢女风,年纪轻轻,整日做男子打扮,当家调戏良家女子,简直是败坏门风,不知羞耻。顷刻之间,萧悦身边的朋友都做鸟兽散,男人不敢再和往常那样与她相处,家里人都是耳提面命的。女孩子就更加不敢近她的身了,她们把她当闺中密友,说不定她却把她们当作猎物,女人也是可以让女人失了清白的。大户人家,各种龌龊的事情都有过耳闻,历朝历代,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的故事听的不少,惊诧之余都是惊吓,倘若和她太过亲密,以后都不能辩白了,说亲都会变得波折。
萧悦一朝贪玩却给自己刻上了女风的标签,外面是不能露面了,家里不是责罚就是怒骂,不说叔伯婶娘,就是亲生父母又如何,遇到这种事情还不是非打即骂。她生有反骨,你越厌恶她,她行事越发古怪,整日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如今更彻底,直接被打包丢到广州这穷乡僻壤之地。说到底,如今闹到这种地步,就是被逼的。京城那些柔弱做作的权贵公子,她一个都看不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还妄想当她秦悦的丈夫,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萧悦现在是没人管了,也落得清净,在府里自身自灭。她本来想去边关当兵来着,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她以前最崇拜的是镇西大将军,可是,自从安国公府出了那么一桩丑闻,她就对熊朝达嗤之以鼻,这个世界上男人多薄情寡义,所谓的情深意切只存在于话本子里,对于男子,又增加了她的鄙夷之情。可是,木府的那个小娃娃,他们这些人也太过大惊小怪了,倘若自己真的喜好女风也不会喜欢上一个还在吃奶的奶娃吧。只有男人才会喜好**,她从小在男人的世界摸爬滚打,见识了男人各种匪夷所思的癖好,知道得越多,人越清醒,所以,别人都说难得糊涂,果然是有道理的。像她自己,咬牙跟自己较劲,所以才活得这样一无是处,一点都不体面。
很多时候,萧悦都在想,是不是就此一杯毒酒入了黄泉才能解脱,萧府所有冷漠的脸庞似乎都在等待她的死讯,也许如此他们才能松一口气。无数个夜晚,生死就在一线,她没有力气挣扎出这一个漩涡,还不如就此死去。但,想到自己死了,他们脸上的笑容,她竟然不想让他们松了这口气。
她坚持了这么久,今日突然像泄了气一样,她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树叶,阳光渗透下来形成点点光晕,或许,该放过自己,管他们如何呢?天高任鸟飞,她突然转身在屋子里搜搜索索,她要离开这里,一刻都不想呆。首饰、银子、银票,有了这些她要找个无人的地方重新开始,虽然她不得萧府众人的喜欢,但是他们在银钱方面却是不曾亏欠自己的。有了目标之后,萧悦满血复活,她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扒拉进包袱里。她眼睛四处扫射,手上也不停,东西摊在地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突然一个冰冰凉凉滑溜溜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手下,她侧头一看,几乎吓破了胆,她看见一条如血一样红的蛇,有小孩子手臂那么粗。那条蛇显然也被自己的尖叫声吓到了,呆呆地身着头,身子盘成一圈一圈的,它的眼睛圆滚滚的,嘴上竟然叼着一张纸,没错,是叼着,这简直颠覆了萧悦前半辈子对社的认知。
红丫头被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得发抖,完了完了,菀雪让它把信放到萧悦的梳妆台上,它刚从鼠洞里钻进来就被萧悦抓了个正着,几乎是没有犹豫的,红丫头丢下信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出了鼠洞。留下一脸震惊的萧悦,我是谁,我在哪里,我看到了什么?
萧悦就像被定身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不停地深呼吸才让自己慢慢平复下来。地上的一张白纸被折叠起来,她好奇心猛涨,但是,这张纸刚刚被蛇叼着,会不会有毒?她四处看了看,然后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把纸翻过来打开,就那样蹲在地上看。“萧姐姐,对不起,我失约了,你是我的好朋友,你等着,等我长大了给你下帖子。菀雪。”纸的末尾还有一个小小的指印,就像私章一样。
萧悦蹲在地上,看着那稍显稚嫩的笔迹,一动不动,突然就像春回大地、秋风送爽一样,整个人就活了一样。她猛然站起身,把包袱掷在地上,包袱散开,里面的物什散落一地,她,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