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大点,哪儿懂什么叫肚子痛?”
老花不信,米久可聪明了,什么都懂,只是不会说罢了,他抱着米久站起身,朝远处喊着桃花梨花,米久大拇指和食指夹着糕点,小点小点往嘴里塞,小孩子吃东西,大多是抓成拳头握嘴里,拿两根手指夹的少之又少,糕点有些硬,米久没长牙齿,不怕噎着了。
远处的桃花回了句,举起篮子给老花说她们挖了很多野菜,周围跟着村里的女孩,周家买牛了,愿意跟桃花梨花玩的人多了很多,老花喊道,“梨花,来,花爷爷给吃的给你。”
正掐野草的梨花面色一喜,松开手,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指上的草浆,清脆的回道,“来了......”
年前,罐子里的花生瓜子由着她们吃,年后黄菁菁把糖和糕点收了起来,桃花开始换牙了,不能吃太多糖,梨花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吃,要吃了只得问老花,老花答应了才能吃,梨花迈着腿,跑得飞快,头上的辫子前后摇晃着,脸上满是笑,期间绊着路边的杂草摔倒了,爬起来,边跑边拍手,地里干活的人笑道,“梨花大气,摔着了也不哭,换作我家丫头,怕扯着嗓门哭得昏天暗地了。”
待梨花到了跟前,老花拿出个糕点给她,让她守着米久吃,自己帮着黄菁菁干活,而桃花身边的女孩见桃花无动于衷,抵了抵她胳膊,“桃花,梨花吃东西去了,你不去啊?”
桃花咧开嘴,露出透风的牙齿,笑眯眯道,“我不能吃呢,吃了长的牙齿就不好看了。”
村里有些人的牙齿就生得参差不齐,黄菁菁说是长牙吃糖的缘故,她的牙齿昨晚上掉的,黄菁菁埋进土里,说她的牙齿很快就会长起来,等牙齿换完了,她想吃多少都可以。
“哦,我娘和奶奶也这么说的,桃花,你奶奶和花爷爷对你们真好,比我奶奶对我还好呢。”
村里人重男轻女,女孩干活,男孩漫山遍野的玩,桃花知道的,她拍拍对方的肩,颇有些小大人似的语重心长道,“我奶奶常说先苦后甜,以后大些就好了,不和你说了,我继续挖野菜,花爷爷说下午去河里网鱼,晚上炖鱼汤喝呢。”
黄菁菁煮的鱼汤又香又浓,没有半点腥味,怎么喝都不会腻,喝了鱼汤,再拿鱼汤煮野菜,好吃着呢,这段时间她们几乎是天天吃,她提着篮子往前边走,但不敢走远了,黄菁菁说不能离开她的视线,万一遇着人贩子她就遭了。
对方亦步亦趋的跟着,帮着她掐野菜,野菜没啥味儿,她不爱吃,至于鱼,腥味重,有刺,更是不太喜欢,几个小姑娘手脚麻利,不一会儿篮子就装满了,桃花问她们要不要拿些回去,大家把篮子里的野菜分了,其他人皆摇头,“我娘割着有呢,桃花你自己留着吧,桃花,下午花爷爷带你网鱼我们能过来吗,我娘不让我去小河边,要是有大人看着的话,估计就可以。”
“好啊,只是你们不能下河,会淹死人的。”桃花把野菜压了压,朝着菜地走,梨花吃完糕点,给米久讲故事,故事是栓子从学堂学来的,说村里住着鬼,半夜出门的话就会看见,有些鬼是好的,会给孩子糖吃,会带孩子到处玩,还能找到山里的宝藏,梨花声音软糯糯的,有些话她说不清楚,偏偏米久听得一愣一愣的,偶尔还会啊啊附和两句,猛的看见,以为他听懂了呢。
桃花走过去,把篮子放下,伸手抱起米久,“弟弟,姐姐抱啊。”
她抱人的姿势不是很熟练,却也不会勒得米久难受,其他女孩围过来,纷纷问梨花讲的是不是真的,梨花拍着胸脯道,“当然是真的了,学堂的夫子说给我哥哥听的,咱后山就藏着宝藏,只是不知道在哪儿,其他村有山洞,宝藏就在山洞里。”
说得神乎其乎,黄菁菁忍不住打趣道,“梨花,你大了可得找宝藏去,奶活了一辈子不知什么是宝藏呢。”
梨花自己也没见过,想来是很值钱的东西,笑道,“好啊,我给奶奶找宝藏去。”
这种故事,老花小时候也听过,还和村里的孩子去山里挖过,硬邦邦的除了泥还是泥,太累人就放弃了,每个村都有每个村流传下来的故事,没料到都差不多,学堂的夫子也这般爱逗弄人,他摇头,眼里盛满了笑意。
梨花见众人感兴趣,又把故事从头到尾讲了遍,地里时不时有孩子的欢声笑语响起,听着叫人觉得心情舒畅。
下午老花去河里网了三条鲫鱼,还有些小鱼,小鱼全放了,只留了要吃的,熬了半锅鱼汤,桃花和梨花喝了满满一大碗,煮了半篮子野菜,吃得干干净净,梨花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倒在炕上不肯动,桃花圈着米久挨着她坐在梨花身侧,问黄菁菁周士武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呢,二百里地,走多久奶奶也不清楚,桃花想爹爹了?”很多时候桃花和梨花都是跟着她们的,甚少在老屋过夜,没料到她会牵挂周士武,血浓于水便是如此吧。
桃花点了点头,“想呢,都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奶奶,爹爹会不会像大伯那样很久才回来啊。”
“不会,大伯在镇上有住处,你爹爹不住家里住哪儿,过几天就回来了,来来来桃花,奶奶看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下回赶集,奶奶带你去买衣衫。”可能伙食好的缘故,几个孩子长得快,桃花穿着去年的衣衫,袖子有些短了,梨花的勉强还能穿。
桃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还是去年范婆子给她做的,“能穿呢,不短。”
“过些时候就短了,你和奶说说你要什么颜色的布料子,奶买回来给你做。”黄菁菁比划了些桃花的尺寸,不说的时候没发现,桃花都到她胸口还往上了,真的是长高了。
老花收拾碗筷,笑着道,“女孩子穿桃红色的好看,给桃花买身成衣,梨花也买身,别买料子了,做针线活伤眼睛,我出钱给她们买。”
黄菁菁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眼睛再出点问题,得不偿失,他手里有周大他们孝敬的钱,够花着呢,黄菁菁抱起米久,笑着道,“成,下回赶集的时候一起,你不是说还没去过集市吧,去转悠转悠,清源镇比不得你们那富庶,但卖啥的都有,你看看有什么想买的。”
老花想想家里有没有什么活,他还没和黄菁菁去过镇上,但是看着米久,有些担忧,“米久怎么办?”
“放老大媳妇那,我们逛完了就回来。”听人说刘桩成亲了,刘慧梅没有随礼,也没有到场,有人询问内里发生了什么事,说来说去就说刘慧梅不孝顺,婆家挣钱了瞧不上生养自己的爹娘,当然知道内情的会说刘家人狠毒,可少不得有人喜欢在中间搅和事儿,正好家里没什么事了,她去镇上瞧瞧。
周士仁一清早就背着佐料粉去镇上走街串巷的卖,次数多了,大家估摸得到他什么时辰到哪条街,买佐料粉的人只需要在离家近的位置等着就成,渐渐地,生意有了起色,其他人抢不过周士仁,便只在集市上卖了。
赶集这天,黄菁菁背着背篓,老花背着米久,牵着桃花和梨花往村里走,遇着黄三娘提着篮子出门,看穿着打扮也是赶集的,黄三娘笑眯眯喊了声老花和四娘,二人不冷不热回应了句,经过周家门口,见周士仁还在,黄菁菁看了眼天色,不由得有些纳闷,周士仁憨憨解释道,“我和花叔娘一起,把米久拿来我背着吧。”
“不用,你走你的,我和你娘就是闲逛逛,所以走得才晚些。”老花侧身,掂了掂米久,让米久给周士仁笑一个,米久咧着嘴,露出嫩粉的牙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让周士仁心软了一地,“米久真乖,三叔背米久好不好?”
语声刚落,米久立即变了脸色扭开了头,逗得周士仁笑了起来,黄菁菁也笑,“心眼多着呢,走吧,一起去镇上,老二离家的时候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他自己也摸不准,找不着路,还得问着去。”
进村后,遇着很多赶集的,篮子里装了些新鲜的野菜,又或者是鸡蛋,是要拿到集市去卖的,黄菁菁笑着和她们打了声招呼,对方看看她,再看看老花,“老花来村里这么久了,还没见他去过镇上,今日你们一家子都去呢。”
“对啊,家里没啥事,去镇上逛逛。”老花从善如流的回道,他身上穿了件崭新的衣衫,长身玉立,五官清秀,怎么看怎么好看,和黄菁菁并排走着,一人身形矮小肥胖一人身形颀长瘦弱,怎么看都不像夫妻,流淌在二人之间的氛围更像是母子,张扬泼辣的母亲和低眉顺目的儿子,就好像上了些年纪的周士仁和黄菁菁差不多。
但明明,老花看黄菁菁的眼神多了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四娘哪,你们家买了地,又买了牛车,是不是下一步要去镇上买宅子了啊?”不怪对方想得多,村里有钱的是里正和老赵,里正家是不可能搬去镇上长住的,而老赵家,如今回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再过些时日,老屋怕是要卖掉,村里人很多盯着呢,说他们家院子风水好,住进去会发大财,很多人都想买。
黄菁菁后知后觉反问道,“谁说的?”
“没谁说,就是问问,有钱了谁还住村里哪,镇上的全是有钱人,和她们打交道多体面,往后死孙后代说亲也容易得多。”村里人其实不太瞧得起镇上的人,觉得他们娇气,嫌弃这嫌弃那,殊不知,买的蔬菜还是粪浇灌出来的,只是镇上的人穿得好,吃得好,整天买这买那,不愁一日三餐,日子轻松多了。
黄菁菁乐呵呵道,“我在村里住了一辈子,哪儿会搬走,况且,买牛借的钱不知啥时候吃能还上呢,哪儿敢肖想那些,咱就是乡下人,一辈子愁惯了,享不来福的。”
她没想过搬去镇上住,但希望能在镇上有个宅子,往后栓子能去镇上念书,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的想法再正常不过,这个心思她也和周士文他们说过,周士文在镇上做工这么多年,却一直租别人的宅子,总没有住着自己的舒服,但她更喜欢村里,山清水秀,风景秀丽,屋后就是两亩菜地,日子自在多了。
“哎,我和你的想法一样,甭管给我多少钱,要我换个地方,我还真是住不惯。”对方答了句,又说起老赵家的事情来,老赵有钱,一口气在镇上买了两个铺子,韩氏和文莲搬去镇上照顾赵小富念书,打扮和在村里的时候不一样了,婆媳两穿着更体面,“老赵家闷声发大财,老赵说他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不想做了,几个侄子想顶替他呢,老赵不答应,几个兄弟又闹又哭的,逼不得已,老赵同意了,说是把侄子教出来,他和赵吉福就在镇上找活计做。”
人搬到镇上,找活计就容易多了,只是那么挣钱的买卖,老赵说不做就不做,多少令人唏嘘。
黄菁菁倒是没觉得奇怪,韩氏之前就和她说过内里的缘由,那种生意,帮了些人,也害了些人,好坏参半,她是无论如何不愿意沾手的,周士文他们也别想沾手这种生意,她知道归知道,却也没往外说,只笑了笑,“年纪大了,想轻松几年无可厚非,谁不愿意活得轻松些?”
“是啊......”
到了镇上,集市上人山人海,叫卖吆喝不绝于耳,这几天稍微清闲些,得空的都来赶集了,黄菁菁让周士仁忙自己的,准备先去老大住处,把米久放下才出来逛逛,否则摩肩接踵压着米久,吓着米久不说,恐怕伤了他。
周士仁叮嘱梨花好好抓着黄菁菁别松开,人多,走散就麻烦了,又和老花说了几句话,才朝着往日卖佐料粉的方向去了,他来得晚些,有些人一直等着,问周士仁今天来得怎么这么晚,赶集这日,家里来客的人家多,周士仁走了两条街,生意比平时好。
而另一边,黄菁菁和老花沿着小巷子到了刘慧梅他们的住处,她上前敲门,里边没有丁点动静,门没有落锁,显而易见屋里有人,她又敲了几下,隔壁的屋门开了,一个穿着深色裙子的妇人略有不耐道,“怎么还来,都说了没人了......”
见不是之前来的人,咦了声,又看他们带着三个孩子,忍不住问道,“你们谁啊,周掌柜媳妇不在。”
黄菁菁打量几眼,温声道,“我是她婆婆,你就是钱婶子吧......”
钱氏忍不住多看了黄菁菁几眼,一年多没见了,乍眼认不出来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脸上堆起了笑,“还真是大妹子呢,瞧我这眼神,上了年纪,看人都看不准了,周大媳妇在家呢。”话完,她朝里边喊了喊,“周大媳妇,周大媳妇,是你婆婆,开门哪。”
钱氏盯着黄菁菁,她上回看见黄菁菁是前年了,黄菁菁来这边住,整天在院子里骂人,也不是骂,就是大着嗓门说话,她家院子听得清清楚楚,人长得胖,只要黄菁菁从外边回来,一进巷子就能听到她的脚步声,沉重缓慢,咚咚咚的,有些吓人。
哪像现在这般有精气神。
很快,门从里开了,刘慧梅朝外探了探,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娘,花叔,是您们哪,快进屋,大双小双睡着,我洗衣服,一时半会没听见。”
院子小,哪有听不见的,黄菁菁眼睛瞎了才看不出其中有事呢。
“周大媳妇啊,你婆婆来了,你也别觉得为难,什么话该说的还得说,你娘家一窝子人欺人太甚了。”钱氏趴在门框边,颇有挑拨离间的架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要尽心尽力照顾孩子,侍弄婆婆,整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家人还骂你狼心狗肺,你啊,就跟你婆婆好好说说,你婆婆明理,她会为你出头的。”
若是黄菁菁不清楚钱氏的为人,依着原主的性子,肯定要对刘慧梅破口大骂的,骂她活该,但钱氏打错主意了,她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而且和刘慧梅关系缓和了很多,她笑盈盈道,“你钱婶子说得对,什么话与我说说,你娘家人做什么事了,我替你出头。”
看来,她在村里做的事儿没有传到镇上,果然是不同的圈子,接收的消息不同,钱氏眼里,她和刘慧梅仍然是水火不容的那种婆媳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