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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只因前缘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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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闽水岸边。

碧草清浅,杏花堆雪,一轮红色的夕阳斜卧于江面,漫天霞光,照得半江金红半江碧绿。江上船只来来往往,一艘乌篷船泊于渡口。

船家吆喝了几声,抽掉舢板,正要离岸。

“等等!船家等等!救命,救命啊!”一个青衣女子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叫。

船家正在犹豫要不要停,看到一个红袍男子追在青衣女子身后,凶神恶煞般地喊:“站住,你给我站住!”

船家摇头喟叹,世风日下,世道险恶啊!

他把船桨缓了一缓,等青衣女子跳上船,立即用力开始摇桨,船儿开得飞快,可红衣男子竟然赶在最后一刻,堪堪跃上了船。

青衣女子哭丧着脸,拼命往人群里躲。

红衣男子用力拽住青衣女子,“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船家悄悄伸手去摸藏在船底的砍柴刀。

“西陵姑娘,救命大恩实在无以为报,就让我以身相许吧。”

红衣男子一脸赤诚,青衣女子满脸沮丧,船家的刀定在半空。

红衣男子回身看船家,“你拿刀做什么,我们又不是不付钱?”

说着丢了一朋贝币到船家怀里。

青衣女子刚想溜,又被红衣男子抓住,“我们下船后可以找一个客栈投宿,仔细商讨一下我们的终身大事。”

青衣女子似乎已经再没任何力气反对,抱着包裹一屁股坐下。

红衣男子则蹲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说:“你看,我长相英俊,家底丰厚,灵力高强,是千里挑一的好男儿……”

全船的人都盯着红衣男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怎么都不能把听到的话和眼前的人对应起来。

“再说了,我们俩搂也搂了,抱也抱了,荒郊野岭中,你的整个背都紧紧地依靠着我的胸膛,我们身子贴着身子……”

全船的人都盯向青衣女子,神色鄙夷,怪不得无赖找她,原来是自甘堕落。

“是你的胸膛压着我的背,不是我的背靠着你的胸膛!”青衣女子铁青着脸怒叫。

那有区别吗?全船的人越发鄙夷地盯着她。

“他受伤了,我在背他……”在万众齐心的鄙夷目光中,青衣女子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再没有勇气去看众人的表情,仰头向上,一脸无语问苍天。

船行了一路,红衣男子絮叨了一路,船都还没靠岸,青衣女子就跳上岸,又开始狂跑。

红衣男子回头看了看天际,似在查探确定什么,一瞬后,也跳下了船,追着青衣女子而去,“站住!站住!你给我站住!”

船家摇头喟叹,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青衣女子气喘吁吁地跑进客栈,刚坐下,红衣男子也跟了进来,坐到她对面。

青衣女子恶狠狠地叫了一桌子菜,然后指着红衣男子对伙计说:“我没钱,他付账。”又立即把一碗水塞到红衣男子手里,“你说了一天也该口渴了,喝些水。”

青衣女子是西陵珩,红衣男子自然就是她在博父国郊外碰到的无赖赤宸。

西陵珩灭了博父国的火后趁夜逃走,可当日傍晚就又遇到了赤宸,赤宸对她感恩戴德,说她救了他,救了他哥哥,救了他弟弟,救了他侄儿,救了他侄儿家的狗,救了那只狗没逮住的耗子……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救了他们全家,救了整个博父国,他身为昂藏男儿一定要知恩图报,恰好两人已经肌肤相亲,又十分投缘,他就只好牺牲自己,以身相许。

刚开始,西陵珩只当是玩笑,在被追着乱跑了一个月后,她已经明白这不是玩笑,这是一个疯子最执着的决定。

赤宸喝完一大碗水,刚想说话,西陵珩眼明手快,立即把一个大鸡腿塞到赤宸嘴里,“乖!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讨论你以身相许的问题。”

喧闹的客栈猛地一静,人们的视线齐刷刷地扫向他们这边,寻找说话的人。

西陵珩也随着众人东张西望,装作那句话不是她说的。

众人看了他们几眼,继续议论着旱灾。“少昊”两字突然跳入西陵珩耳朵,引得她也专注聆听起来。

今年天下大旱,灾情最为严重的是神农国和高辛国的交界处,走投无路的灾民聚众暴乱,连神族都敢杀害,高辛王震怒,大王子少昊主动请缨,去镇压暴民。

一千八百年前,少昊就已名动天下。传闻他一袭白衣,一柄长剑,凭一己之力逼退兵临城下的神农国十万大军,绝代风华令天下英雄竞相折腰,可他如暗夜流星,一击成名之后就消失不见,到现在已经一千多年没有在尘世中出现。

千年以来,少昊已经变成了一个传说。据说少昊喜欢酿酒弹琴,他酿的酒能让活人忘忧、死人微笑;他弹的琴能让大地回春、百花盛开。少昊还喜欢打铁,高辛族是最善于锻造兵器的神族,这世上一大半的兵器都出自高辛族的工匠之手,而高辛族最好的铁匠是少昊,他神力高强,锻造的每把兵器都是绝世神兵,但他不知何故,总是兵器一出炉就销毁,以至于世间无人见过少昊锻造的兵器,可神族仍然坚定不移地相信少昊是最优秀的铸造大师。

说话的男子看衣饰应是高辛人,语气中满是对少昊的敬仰,他说得兴起,竟然忘记了这里毕竟是神农境内,难免很多神农人听得刺耳,讥嘲道:“满嘴假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客栈内的神农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少昊,一会儿说从未听闻神农派大军攻打过高辛,绝不相信少昊能凭一己之力逼退我们的十万大军,肯定是高辛人吹嘘;一会儿说少昊压根儿不如炎灷,只怕他见了炎灷立即要讨饶。

“高辛人真是可笑!少昊如果真那么厉害,怎么不见他去参加王母的蟠桃宴?除了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战役外,他还赢过大荒内的哪位成名英雄?我们的炎灷可是在蟠桃宴上连胜百年,打败了无数高手!”

“我看少昊是压根儿不敢见炎灷。说什么英雄,就是个胆小如鼠的狗熊!”

“就是,就是!什么最好的铸造师,只怕见了炎灷要立即跪地求饶。”

众人越说越难听,西陵珩忽而手一颤,碗被摔到地上。“砰”的一声,说话声停止,大家都循声看来。

西陵珩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着裙上的污渍,一边笑着问刚才说话的神农少年,“你见过少昊打造的兵器吗?”

“当然没有!”

“你既然没见过少昊打造的兵器,怎么知道他不是最好的铸造师?又怎么能说他胆小如鼠,不是炎灷的对手?”

少年不屑地反问:“那你见过吗?”

西陵珩一扬下巴,“我当然……”顿了一顿,声音低了下去,“我当然也没见过!”

少年冷笑,“你既然没见过少昊打造的兵器,又凭什么说他是最好的铸造师?又怎么知道他不是胆小如鼠,害怕炎灷?”

满堂人都附和、嘲笑。

西陵珩咬唇不语。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传说也许不尽实,可大荒人还不至于凭空虚赞少昊。”

众人都闻声看向店堂的角落,是一个背着三弦、长相愁苦的山羊胡老头,老头站起,朝西陵珩和赤宸欠了欠身子。

原来是博父城中见过一面的老头,西陵珩点头回礼,赤宸却只是抱臂而笑。

少年叫道:“老头,到这边来把话说清楚了,若有一分不清楚,休怪我们无礼!”

老头走到店堂中央,不客气地坐下,边弹三弦,边说道:“虽然大荒内有句俗语‘一山、二国、三王族、四世家’,可如今天下三分,神农、高辛、轩辕三国鼎立,好事者排名神族高手,也只提三王族的子弟……”

满堂人都专注聆听,赤宸却一边吧嗒着嘴啃鸡腿,一边用油手拽拽西陵珩:“什么一二三四,乱七八糟地在说什么?”

众人都瞪他,老头笑道:“这句话说的是神族内的几大力量。三王族众所周知,神农、高辛、轩辕。一山指玉山,二国指华胥国、良渚国,四世家是赤水、西陵、鬼方、涂山。论来历,他们都比三大王族只早不晚,只不过一山遗世独立,二国虚无缥缈,四世家明哲保身,所以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常常忘记了他们。”

赤宸点点头,还想再问,西陵珩轻按住他手,附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些事情若要讲清楚,只怕要讲几日几夜,先听他说什么。”

赤宸促狭地捏了捏西陵珩的手,弄得西陵珩满手油腻,西陵珩蹙眉噘嘴,狠狠瞪了赤宸一眼,忽而抿唇一笑,把油腻的脏手在他衣袖上用力抹着。

赤宸心中一荡,低声问:“好媳妇,你好像知道的秘闻挺多,你姓西陵,是和西陵世家有什么关系吗?”

“算是有点吧,我与他们有血缘关系,不过我可不是西陵世家的正支,所以才被你欺负得乱逃!”阿珩在赤宸额头上敲了一下,又立即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别闹,听老头说什么。

“……少昊小时痴迷打铁,常常混入民间铁匠铺子,偷学人家的技艺。可这打铁的手艺可不是看出来的,而是千锤百炼敲打出来的,少昊就隐居乡里,开了一家铁匠铺子,为妇人打造厨具,给农人打造农具,因为东西实在是打得好用,七里八乡都喜欢来找他。少昊做了好几年铁匠,那些麻烦他修补农具的乡亲没一个知道他是少昊,直到六世高辛王病重,神农国趁机大兵压境,神族寻访到铁匠铺,乡亲们才惊闻。高辛的神族们喜欢谈论少昊脱下短襦,扔下铁锤,穿起王袍,拿起长剑,孤身逼退神农十万大军的故事,可对高辛百姓而言,他们更喜欢讲述少昊打铁的故事。”

山羊胡老头饮了一杯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大概因为身份被识破,少昊再没有回去过,可当地却改名叫铁匠铺,一则纪念铁匠少昊,二则因为少昊在时,但凡来求教打铁的人,他都悉心指点,以至当地出了无数技艺非凡的铁匠,铁匠铺子林立,人族的贵族都喜欢去那里求购贴身兵器,以显身份,在座几位小哥随身携带的兵器看着不凡,只怕就有铁匠铺的。”

几个少年神情怔怔,下意识地按向自己引以为傲的佩剑,老头微微一笑,“高辛国重礼,等级森严,贵贱严明,少昊却以王子之尊为百姓打造农具,又悉心指点前去求教的匠人。上千年来,少昊看似避世不出,可高辛国内处处都有他惩恶锄妖、帮贫助弱的传闻。这次镇压旱灾暴民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别的神避之唯恐不及,少昊却主动请缨,可见他绝非胆小怕事之徒。小老儿看几位小哥的装束像是要远游,刚才的话在神农说说没什么,可千万别一时气盛在高辛说,高辛百姓十分敬重少昊,只怕会激起众怒。”

神农少年们面色难看,老头话锋一转,“讲到旱灾,不得不赞几句神农的大王姬云桑,神农、高辛都受灾严重,可王姬体恤百姓,处处为百姓尽力,如今只有天灾没有人祸。高辛却因为王子中容处理不当,激起民暴,当地的神族官员被打死,现在幸亏少昊主动请命去平乱,否则这场人祸只怕更胜天灾。”

神农少年们这才觉得颜面挽回,神色好看起来,避开少昊不谈,只纷纷真心赞美着云桑。

西陵珩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似喜似忧。

赤宸也神思恍惚,忽而皱了皱眉,起身快步出去,站在旷野中,凝神倾听。

西陵珩为了逃避他,一次次临时改变行程,也一次次无意识地躲开了炎灷,可炎灷似乎察觉了什么,这次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看来光逃不行,得另想解决办法。

赤宸回去时,西陵珩问道:“你出去做什么?”

赤宸咧嘴笑着,扭扭捏捏地说:“我突然想起终身大事还是要听听爹娘的意思,所以刚才立即托人传口信给家里,让他们尽快赶来见见你。”

西陵珩刚喝了一勺热汤,闻言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被呛死。

手无力地指着赤宸,气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西陵珩和赤宸吃完饭,订了相邻的房间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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