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崇善第一次跟着姜贵妃来玉阶馆,就把薛婵吓了一大跳。
见薛婵死死盯着何崇善头上包裹的伤口,姜贵妃笑道:“这是新到我宫里何公公,你叫他小何就行。”
薛婵收敛心神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望着姜贵妃笑:“今日怎么不是葵儿姑娘跟着来?”
“病啦!”姜贵妃无奈地叹气,“葵儿这丫头,又伶俐,又贴心,有她跟着我自然省心。就一点不好,简直就像个玻璃人儿,一不留神就凉了热了的,身子不知比多少千金小姐还娇气。我就说她啊,小姐身子丫头命。真真是金贵呢。”
“莫说是丫头,便是姐姐家的猫儿狗儿也比旁人家里的人要金贵。这倒是姐姐的福气呢。”
“什么福气,无非晦气罢了。”姜贵妃没好气,“统共就这么一个趁手的,我日常穿得用的都是她掌着,这一病了第一件不方便,就是这些琐事。幸好小何也机灵,竟比我那儿其他几个丫头更伶俐,别看只刚来了两三天,已经多少担起葵儿的一些事儿了。”
薛婵因了这话才又敢正色打量何崇善。这是一个看上去刚过二十的年轻内侍,身形瘦高,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斯文有礼,一直都谨慎地低头看着足尖,就仿佛这两位娘娘所谈论的,与他本人毫无关系一般。
薛婵有意引他说话,问:“你今年多大了?哪儿的人?”
何崇善连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这才回答:“奴婢今年二十一,是朔州人氏。”
他的声音清亮明澈,却与那一晚的那人全然不同。薛婵心中疑惑,不知是这本就是个巧合呢,还是当日他并没有用真声。一抬头见姜贵妃瞧着自己笑,只得将心中疑惑放在一旁:“看上去却是个斯文人,你读过书?”
“妹妹太小瞧人家啦。”姜贵妃笑道:“小何是我从内史监调来的。人家可是个大学问,若不是进了宫当差,放在外面,说不定就是个状元榜眼什么的。”
“娘娘过奖了,奴婢不敢当。”何崇善静静地回答,颇有些荣宠不惊的味道。
薛婵看着暗暗点头。她不相信葵儿真的生病了。何崇善越是如此云淡风轻,她心中就越是确信一些事情。姜贵妃不会平白无故把他带到自己面前来,用意无非是警告兼安抚。薛婵相信,那天晚上即使没有出现意外,即使真的就那样了,今天也一定会在姜贵妃的身后看到这个年轻的内侍。
“说起来,再过几日就是腊八了,昨儿夜里就让人泡了米和红枣芸豆,今早起来我亲自煮了些腊八粥,姐姐尝尝?”薛婵不动声色地揭过何崇善的话题。
“那自然好。”姜贵妃已是熟不拘礼,冲玉钟吩咐:“给小何也弄一碗来,让他见识一下你家娘娘的手艺。”
“这可要臊死我呢。”薛婵笑道:“哪里称得上手艺。说起来不过是进宫前每年必要做的功课。”
姜贵妃拉过她的手翻来过去地瞧:“你说说,怎么就生了这么双巧手。去年瑨妃娘娘养了小公主,你送的那个裹布上的荷花,可是亲自绣的?”
说起这个,薛婵是真的不好意思:“那都是乡下的手艺,比不得姐姐那个。”
“那是我家里从江南请来的绣娘绣的,要我说,比不上你这个才是真呢。”
姜贵妃出身凤翔姜氏,也是世代簪缨的大族。本朝最著名的靖边侯姜衍算来是当是她的叔父辈。薛婵曾听皇帝说起过,当年靖边侯坏事时,光是从府里抄出来的上古青铜礼器,便有足足三百余件。礼器不同于其他豪门的传世珍宝,那是自古以来,历朝历代身为钦天监的姜家人陪同天子祭祀天地山川神灵所用的法器,千百年积攒下来,自然数量惊人。
自靖边侯坏事后,姜家在朝中的余脉渐渐隐退,只余了姜贵妃父亲这一支仍然在鸿胪寺充任大祭酒。鸿胪寺主管与四夷海外诸国往来交往,需要常备上等冰丝罗绢之类的礼品,尤其以江南庐州的庐绣为最主要的礼品。想来姜贵妃所说家中请的江南绣娘,便是绣庐绣的。
说到礼品上,薛婵自然有了话资,吩咐飞霜:“去把我准备的那个军袍拿来。”
飞霜听命去了,不一会儿捧着一个绛紫色的军袍出来,交与姜贵妃看。
“呀,这是什么?”姜贵妃细细抚过军袍上细密的针脚,啧啧称奇:“这是妹妹做的?看看这针线功夫,当真是针工局那群废物拍马也赶不上的。”
“姐姐快别笑话我了。我是想着再过两日恪哥儿就要出发了,咱们姐妹好歹该有些表示才对。所以这两日赶了两件活计,姐姐若是还没有备下给恪哥儿的礼物,又不嫌弃妹妹的手艺,这件就拿去送给恪哥儿吧。”
这倒是出乎姜贵妃的意料,“这……这样不好吧?到底是妹妹心细,想得到这许多。其实我也有准备礼物,但无非是些锦囊吊坠之类的玩意儿,却没有妹妹这个心意重,手艺好。”
“姐姐要不嫌弃,就拿去吧。”
姜贵妃倒真是喜欢得紧,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可若给了我,妹妹你……”
“我还有呢。”薛婵向玉钟使了个眼色,玉钟进到内室去,不一会儿捧出一套杏黄色的护臂来,“这个正好跟姐姐的配成一套。”
姜贵妃接过来细看了,只见护臂上用隶书绣着“千秋万载,福光鼎盛”八个字,不禁点头,“果然是好东西。”
姜贵妃本就有意笼络薛婵,见她将一切都打理妥当,便不再虚辞客套,两人约定了午饭后,一起去凤栖宫。
不料到了凤栖宫门外却连一个人都没看见。平日里,凤栖宫作为中宫,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即便后宫中其他嫔妃不来请安探望,也有宫中各部的管事的人来请安回话,往往要到用过晚饭后才能稍微消停一点儿。此时刚过了晌午,正该是凤栖宫最热闹的时候,却如此冷清,总该是有些不寻常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