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笑了一会儿,姜贵妃告辞出来。随她来的侍女葵儿刚跟凤栖宫的宫女闲话完,一路陪她往回走,察觉主人似乎心情不佳,试探着问:“娘娘,要不然先不回去,别处转转?”
姜贵妃四处望望,见离玉阶馆不远,于是说:“要不然去看看薛妹妹的病怎么样了。”
一边说着,抬脚就要走,不料被葵儿拽住:“娘娘还是别去的好。”
“这是怎么话说的?御医不也说了吗,她无非是体虚气弱沾了炭气,又不会过人,怕什么。”
葵儿四处瞧瞧,见没旁人,这才拉着姜贵妃低声说:“皇后身边的映袖说,咱们这位薛嫔娘娘,只怕是失宠了。今儿皇后娘娘跟陛下说起她的病,陛下不但一句过问的话没有,还说如果死了就让崔美人补位呢。”
姜贵妃心中一寒,想起皇后和自己没有说完的话,似乎也是这个意思,不禁慢下脚步。皇帝这次的凉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后跟她说的话里虽然没有这么直白,也不会非议皇帝,但话里话外多少听得出些不满。想来皇后也觉如此有些过分了。唇亡齿寒,这两年薛婵这么得宠,也不过落个这样的下场,谁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比她更惨。毕竟,论得宠,她不如薛婵;更有一点不如皇后,她没有儿子。
姜贵妃无所出,这一直是她的心病。今日见了鸿樾就更挑起了心事。赵颐妃过世后,她几次向皇后提起,想要将鸿樾过继到自己膝下,但皇帝迟迟没有松这个口,此事便不了了之。如今看着薛婵突然失宠,竟然连死活也不顾了,他日若是自己不知哪里得罪了皇帝,只怕也是一样下场。
这么想着,姜贵妃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理睬葵儿的阻拦,朝玉阶馆走去:“去看看怕什么,陛下不也没夺了她华嫔的封号吗?”
葵儿拦不住,只得跺跺脚跟上去。
姜贵妃走进玉阶馆,只见四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见不到。自打中秋之后,玉阶馆就突然冷落了下来。慢说平日往来频繁的嫔妃们推三阻四再不往来,就连此处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懒散怠慢起来。薛婵病在床上,若不是还有皇后过问,这些下人怕出了事儿担责任,只怕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
葵儿腿脚快,先跑进去看了一眼,捂着鼻子退出来,“娘娘里面气味不大好呢,还是别进去了。”
姜贵妃也有些犹豫,正不知该不该进去,里面传出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连连绵绵,竟似要将肺腑都咳出来一样。姜贵妃再顾不得别的,快步进了屋。
因为关着窗,屋里有些暗。只有阳光穿过窗棱透射进来,被分割成一条条光柱。穿过在光柱中飞舞跳动的微尘,依稀能看见床边靠着的薛嫔。
薛婵正昏昏沉沉咳嗽着,突然听见通报:“贵妃娘娘来了。”
她连忙支撑着起身,被姜贵妃赶过来按住:“快别起来,好好躺着。”
姜贵妃示意葵儿将窗户打开,新鲜空气流动,屋里的异味去了大半。
薛婵的咳嗽告一段落,喘着气伸手去够床边几上的茶碗,姜贵妃连忙捧了让她喝水。
好容易喘息略定,薛婵自嘲地笑了一下:“倒让娘娘来伺候我,薛婵怎么当得起。”
“说这些做什么,自家姐妹,你还病着,理应我来照顾。只是你病了这些日子,今日才来看你,我心里过意不去的很呢。”
薛婵微笑:“娘娘肯来,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我这里除了皇后娘娘,早就没人肯来了。”
“她们那是怕来了让你烦,不像我,我脸皮厚,不怕你烦我。”
薛婵被她说得忍不住笑起来,一笑,便又咳嗽起来。姜贵妃连忙帮她捶背递水,又是好半天才停当。“这回要怪娘娘,惹我笑出这许多麻烦来。”薛婵轻声说笑。
姜贵妃倒怔住了。
自打她进了这屋子以来,薛婵就一直在笑。境遇已然这般不堪,竟然还能开玩笑,这实在是始料未及的。进来之前准备的一肚子安慰的话反倒不好说了,姜贵妃想了想,索性单刀直入。“妹妹到底是怎么了,惹得陛下生这么大气?病成这样也不肯来看看。若是言语上有过失的,好歹陪个不是,认个错。陛下那么疼你,稍微劝劝也就消气了。”
薛婵淡淡摇了摇头:“只怕是消不了了。”
“为什么?”
“若是薛婵真做了什么错事,总能改了让陛下息怒。可是我什么都没做,这就难了。”
姜贵妃惊讶:“真就这么喜怒不定?”说完立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皇帝再怎么天威难测,也不该说出喜怒不定的话来。好在眼前只有这个失宠的嫔妃,量她也没有余力将这话传出去。
姜贵妃略坐了坐,自觉不宜久留,在葵儿不断催促下起身告辞:“妹妹且歇着,等你病好了,再来看你。”
薛婵看她将要离开,不知如何突然升起依恋来,不由自主唤了一声:“娘娘……”
姜贵妃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薛婵想了半日,终究说出四个字来:“再来看我。”
姜贵妃蓦地眼眶一湿,但觉薛婵此刻目光无比明亮,渴切地望着她,刚才的恬淡荡然无存,那神情中的渴求脆弱,令人观之神伤。她有些狼狈地点了点头,“你放心。”
从屋里出来,姜贵妃看了看玉阶馆冷清的庭院,沉下脸来,吩咐葵儿:“去把管事儿的给我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