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茂拦在了嘉敏的跟前,吞吞吐吐道:“国后娘娘还是别去了……国主他……”
“国主怎么了?”
“总之,娘娘去了也是没用,不如不去……”
嘉敏见阿茂的神色犹犹豫豫,越发狐疑,不顾阿茂的阻拦,前往国主下榻的荣和宫。
穿过了几个走廊,尚未即近荣和宫时,就听见宫中传来笙箫管弦,以及女子银铃笑声。
在推开门的一刹那,眼前的旖旎风光,就这样突兀地闯进了她的心扉,让她猝不及防地痛。
殿内温暖如春,国主已经喝得醉醺醺地歪倒在龙榻上,而他的身边是鬓钗斜坠的裴婕妤, 她半露酥胸,斜横长腿,叫人一时不知道将目光落于何处。
国主亦无往日间的清逸俊美之风,全是风流浪荡之态,他的长发凌乱披于胸前,那结实肌肤上的小麦色透着诱惑的光泽,他俊美的脖颈上亦然留下了可疑的唇印。
国后的到来夹裹着殿宇外的一阵阵冷风,仿佛是靡靡之音中突然窜入了冷冽的音符,让裴婕妤猝不及防。
嘉敏冷冷而威严道:“下去!”
裴婕妤不甘心地甩甩袖子,微微整理了衣襟鬓发,方才出去。
国主有些醉意:“国后来了?来,陪朕一起喝酒。”他带着朦胧醉态,向嘉敏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身边坐塌之上的空白处,示意嘉敏坐在他的身边。
那位置是刚才裴婕妤坐过的地方,嘉敏心中异常嫌恶,神情也是淡淡的、冷冷的,这样的神态落入了国主的眼中,便成了唇边的讥诮,“怎么?国后什么时候变得善妒了?看不得有其它女人陪着朕?还是国后觉得,国后陪朕喝酒勉为其难?”
“臣妾并不想喝酒,也并不愿过问适才之事,臣妾所担忧的是官家的决定,是国家的兴亡。”
“朕不明白国后所欲何言。”
嘉敏急急唤道:“官家!臣妾刚刚过来时,远远看见林将军失魂落魄地离去。臣妾不懂,为何官家的决定突然就变了?为何要答应林将军的借兵之事突然就没了?”
国主的脸上是极为不悦之色,忍耐着问道:“国后,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可知道后宫不得干政?”
“臣妾也不愿,臣妾也不想,可是臣妾做不到旁观,”嘉敏忧心忡忡,“林将军赤胆忠肝,一片丹心,为了国之兴亡,他都宁愿以全家性命作为押注,免去官家的后顾之忧,官家为何就不答应林将军的请求?为何就不能为淮南数以万计的百姓着想?”
国主的双眸透着气急败坏的眸光,向来温静的气性也有了几分戾气:“国后是在教导朕如何治理国家吗?国后虽为国母,可到底也是一个小小女子,所有见地说到底也是妇人之见。国后不要忘了自己身为女子的身份,也不要忘了自己身为国后的身份。”
“臣妾自知身为女子,眼界自是不如文武大臣们宽阔,单若是能助益官家,若是能有助于国民,臣妾真的宁愿自己不是一个小小女子,不是一个只拘囿于深宫之中的无知女人。”
她尽着自己最大的真诚,最热切的期盼,谆谆说道:“臣妾就算是居于深宫之中,也知道林将军是我朝的虎将,就算是淮北的赵皇听了他的名字也是极为害怕,林将军此次若能领兵而去,凭他智勇双全,以及他在军中的威望,何愁不能收复失地、安抚民心?”
嘉敏不知,正是自己的一番沥沥坦诚之语,字字句句宛若利箭,一支支插中了国主的心脏;她不知,正是“林仁肇”三个字已经让国主失去了平常的耐心,也正是这三个字成了国主心头之恨。
国主冷笑道:“林仁肇?国后今日处处为林大将军说话,国后深居宫中,怎又会得知林将军智勇双全,威望颇高?莫非昨晚之后,国后对林将军有了新的认识?”
国后愣了片刻,才困惑问道:“官家是怀疑臣妾与林大将军……”她像是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自嘲地摇了摇头:“怎么会?臣妾与林将军清白。况且,臣妾之所以居于深宫之中还能得知林将军的美誉,那是因为林将军是以功名显,令中朝闻风丧胆!我朝人人得知,又何况臣妾?”
嘉敏的言辞虽非完全属实,可也毫无隐瞒之语,那晚上她咬破了林仁肇的唇角,林仁肇再也没有放肆,只是抱她上马,拥着她骑在了马上,送她回了行宫。
可是,她的这些话听在了国主的耳里,字字句句都是刺心之语,国主不愿意再听得嘉敏对林仁肇的任何溢美之词,更不愿意看到向来柔婉温顺的她,却为了林仁肇而据理力争。
他从龙塌上起身,一步一步走近嘉敏,紧紧逼迫着嘉敏的眸光,一字一语地道:“真是朕的好国后,字字句句都是林将军的好!”说罢,他再也不愿多言,摇摇晃晃地离去。
嘉敏如鲠在喉,凝视着国主的身影,茫然而痛心。
她有些发怔地往外走去,此处行宫,依山傍水,景色怡然,前方一人,正式已等候在此多时的林仁肇?
他身姿伟长,长发如银,立于一棵大树下,目光怅然、不甘又忧心忡忡地眺望北方。
“林将军是在忧心何时能收复故地吗?”
嘉敏见他眉间的隐忧更深,而白发似是添了更多,忍不住心酸,颇有愧意:“对不起,我没能帮上你的忙。”
“你本不该插足此事,这是我与国主的君臣之议。”
“是你们的君臣之议,也是一国之兴亡,百姓之安危,不是吗?”
林仁肇默默无语,淮南旧地无可收复,一腔壮志无处可施展。
“或许是时不我与,这一次已经让故国的百姓们失望了,可是我不会甘心的!”林仁肇握紧了拳头,“下一次若有机会,我定会将赵宋之军杀得个片甲不留!让他们滚回自己的老巢!再也不敢打我唐的主意!”
嘉敏泪光盈睫,林将军为了一国之安危甘愿付出生命,可是君臣之间无可调解的误会,让一切复国的大计再次成为了空谈。
她只能感慨道:“我朝有将军护国,便能享千秋基业。将军要相信自己,将军的雄心壮志,一定会有实现的一天!”
林仁肇大为动容,甚至,有时候他都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子的眼界,要比一个男人高远阔大得多,纵然世人都不能理解自己、支持自己,可只要这个女人支持自己,他就会有无穷的信心,早晚有一天他又会像是猛虎一样驰骋在宽阔山野。
他凝望着眼前的佳人,温柔却坚定地说道:“嘉敏,我只有守护好了国,才能守护好你,才不会让你受一点伤害。”他躬身施了一礼,“我不会勉强你,也不会放弃你的,终有一天,你会是我的女人,后会有期,保重!”
昨日才见,今日离别,再见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不知是何情何意?
林仁肇的离去像是带走了嘉敏身边的最后一缕阳光,望着他挺拔魁梧的背影,她唯有喃喃而语:“你可知,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一定要保重,林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