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宜播种的季节很快来临了。
阿古顿巴身上已经失去了以往那种诗人般悠然自得的情调。他像只饿狗一样四处奔窜,为了天赐给他的永远都处于饥饿状态中的瞎眼妈妈。
他仍然和那个看不到前途的部落生活在一起。
部落首领的女儿对他说:“你,怎么不说你是阿古顿巴了?阿古顿巴出身名门。”说着,她仰起漂亮的脸,眼里闪烁迷人的光芒,语气也变得像梦呓一般了:“……他肯定是英俊聪敏的王子模样。”
真正的阿古顿巴形销骨立,垂手站在她面前,脸上的表情幸福无比。
“去吧,”美丽姑娘冷冷地说,“去给你下贱的母亲挖几颗觉玛吧。”“是’小姐。”
“去吧。”
就在这天,阿古顿巴看见土中的草根上冒出了肥胖的嫩芽,他突然想出了拯救这个部落的办法。他立即回去找到首领的女儿,说:“我刚挖到一个宝贝,可它又从土里遁走了。”
“把宝贝找回来,献给我。”
“一个人找不回来。”
“全部落的人都跟你去找。”
阿古顿巴首先指挥这些人往宽地挖掘。这些以往曾有过近千年耕作历史的荒地十分容易开掘,那些黑色的疏松的泥巴散发出醉人的气息。他们当然没有翻掘到并不存在的宝贝,阿古顿巴看新垦的土地已经足够宽广了,就说:“兴许宝贝钻进更深的地方去了。”
人们又往深里挖掘。正当人们诅咒、埋怨自己竟听了一个疯子的指使时,他们挖出了清洁温润的泉水。
“既然宝贝已经远走高飞,不愿意亲近小姐,那个阿古顿巴还不到来,就让我们在地里种上青稞,浇灌井水吧。”
秋天到来的时候人们彻底摆脱了饥饿。不过三年,这个濒于灭绝的游牧部落重新变成强大的农耕部落。部落首领成为领主,他美貌骄傲的女儿在新建的庄园中过上了尊贵荣耀的生活。阿古顿巴和老妇人依然居住在低矮的土屋里。」
一天,老妇人又用少女般美妙动听的声音说:“儿子,茶里怎么没有牛奶和酥油,盘子里怎么没有肉干与奶酪呀?”
“母亲,那是领主才能享用的呀。”
“我老了,我要死了。”老妇人的口气十分专横,而且充满怨愤,“我要吃那些东西。”
“母亲……”
“不要叫我母亲,既然你不能叫我过上那样的好生活。”
“母亲……”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想说什么?”
“我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那你,”老妇人的声音又变得柔媚了,“那你就叫我过上舒心的日子吧,领主一样的日子。”
“蠢猪一样的日子吗?”
阿古顿巴又听到自己声音中讥讽的味道,调侃的味道。
“我要死了,我真是可怜。”
“你就死吧。”
阿古顿巴突然用以前弃家漫游前对垂亡的父亲说话的那种冷峻的腔调说。
说完,他在老妇人凄楚的哭声中跨出家门,他还是打算替可怜的母亲去乞讨一点好吃的东西。斜阳西下,他看见自己瘦长的身影先于自己的脚步向前无声无息地滑行,看到破烂的衣衫的碎片在身上像鸟羽一样凌风飞扬,看到自己那可笑的尖削脑袋的影子上了庄园高大的门楼。这时,他听见一派笙歌之声,看见院子里拴满了配着各式贵重鞍具的马匹。
也许领主要死了。他想。
人家却告诉他是领主女儿的婚礼。
“哪个女儿?”他问,口气恍恍惚惚。
“领主只有一个女儿。”
“她是嫁给阿古顿巴吗?”
“不。”
“她不等阿古顿巴了吗?”
“不等了。她说阿古顿巴是不存在的。”
领主的女儿嫁给了原先战胜并驱赶了他们部落的那个部落的首领。以避免两个部落间再起事端。这天,人不分贵贱都受到很好的招待。阿古顿巴喝足了酒,昏沉中又揣上许多油炸的糕点和奶酪。
推开矮小土屋沉重的木门时,一方月光跟了进来。他说:“出去吧,月亮。”
月光就停留在原来的地方了。
“我找到好吃的东西了,母亲。”
可是,瞎老太婆已经死了,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睁得很大。临死前,她还略略梳洗了一番。
黎明时分,阿古顿巴又踏上了浪游的征途。翻过一座长满白桦的山冈,那个因他的智慧而建立起来的庄园就从眼里消失了。清凉的露水使他脚步敏捷起来了。
月亮钻进一片薄云。
“来吧,月亮。”阿古顿巴说。
月亮钻出云团,跟上了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