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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多舟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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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方与欧登达尔率先抵达。他们在军官餐厅等候勒克莱尔时,欧登达尔看到几张熟悉的英国面孔,他们是那些“坐办公桌的”——欧登达尔每天在海军总部接触的人。然而他们此刻出现在多佛,而且全身戎装。欧登达尔打探内情。“我们来参与撤退行动。”他们回答。

两名访客大为震惊。这是法国海军第一次亲耳听到英军不仅“考虑”撤退,而且还已经开始收兵了。这时勒克莱尔也到了,三人一同面见拉姆齐。拉姆齐向他们说明“发电机行动”的最新情况:奥方开始重新部署他的渔船舰队。与其为滩头阵地提供补给,还不如用这些渔船撤离法国部队。英法海军将携手合作,不过双方达成默契,两国各自载运自己的士兵。

隔天(二十八日)奥方回到法国,匆匆赶往位于曼特侬(Maintenon)的法国海军总司令部,向达朗汇报情况。达朗闻言为之愕然,立刻带着上校晋见魏刚将军。魏刚也同样吃惊。奥方发现自己竟然在跟盟军最高司令报告英军的行动,处境尴尬。

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全都如此震惊。五月二十六日下午,丘吉尔已将英军计划撤退的消息告知雷诺,并且敦促法国总理发布“相应的命令”。二十七日清晨五点,艾登向魏刚总部的英国联络官发送无线电讯息,询问当法军退回仍由盟军掌握的法国领土时,法方希望将撤退部队安顿何处。同一天上午七点半,英法两国指挥官在卡塞勒开会商讨敦刻尔克的“滩头部署”——但其实他们谈论的只能是撤退。

私底下,法军应该早就得知戈特的想法。早在五月二十三日,英国联络官雅屈戴尔上校就来法国第一军团总部,跟他的对应窗口法维勒上校做非正式的道别。法维勒料想撤退已势在必行,因此告诉他的上级布朗夏尔将军。后者于是派法维勒前往巴黎向魏刚报告。盟军最高司令在五月二十五日上午九点就已听到了消息。

尽管如此,当奥方在二十八日表示英军已开始撤离时,魏刚仍然感到惊讶与不解。最可能的解释也许是法军的通信已彻底瓦解。被困在佛兰德斯的部队跟魏刚总部断了联系——而两者间唯一的管道,是经由法国海军转手无线电信号,然而位于曼特侬的海军总部和巴黎有七十英里的距离。

正因如此,重要讯息不是受到耽搁,就是彻底遗失,各指挥部如同瞎子摸象,各自为政,彼此间没有一致的政策方向或战术:雷诺接受撤退;魏刚打算建立庞大的滩头阵地,包括夺回加来;布朗夏尔跟法加尔德放弃加来,但仍然计划在敦刻尔克四周建立规模较小的滩头堡;法国第一集团军军长毕洛将军(General Prioux)则誓死在南部的里尔一带坚守最后的阵地。

相较之下,英军如今上下一心,拥有同一个目标,也就是撤退。如同欧登达尔注意到的,来自陆军总部的高阶参谋官都下海操作小型船只,或者在海滩上执行任务,而他们往往是受到紧急征召。

坦纳特上校(William G. Tennant)就是其中之一,这位瘦削的后备航海专家,平时在伦敦担任第一海务大臣(First Sea Lord)的参谋长。他在五月二十六日下午六点接到命令,八点二十五分就搭上前往多佛的火车。坦纳特受命担任敦刻尔克的海军资深军官(Senior Naval Officer,简称SNO),负责指挥滩头的撤退行动。身为海军资深军官,他将在八名军官和一百六十名士兵组成的海军岸勤大队支持下,管理救援舰队的分配与搭载。

他中途在查塔姆海军营区短暂停留,于二十七日上午九点抵达多佛。与此同时,一辆辆巴士载着他的岸勤大队离开查塔姆。大多数人员仍然对状况一无所知。根据流言,他们即将负责在多佛峭壁上操作六英寸口径的火炮。一等兵弗莱彻满心欢喜:这样一来,他的驻扎地就离家不远。

他很快得知真相。一抵达多佛,这群人立刻被编制为每二十人一小队,每队由坦纳特的八名军官之一负责指挥。弗莱彻的小队被纳入理查德逊中校麾下,而中校则说明他们马上就要前往敦刻尔克。他继续说道,那里的战情有一点“火热”,大伙儿不妨先到对街的酒吧给自己加把劲。全体弟兄欣然从命,一等兵弗莱彻还多带了一瓶准备路上喝。

“猎狼犬号”(Wolfhound)驱逐舰将带领他们越过海峡。起程之前,舰长麦考伊少校到军官休息室探听敦刻尔克的情况。史托威中尉嚷嚷着有一个朋友在另一艘驱逐舰上,最近刚去过那里,玩得非常痛快——有香槟及跳舞的女郎,是一个最热情好客的港口。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猎狼犬号”起航,踏上较长的Y路线。两点四十五分遭到第一架斯图卡攻击,之后便一路险象环生。奇迹似的,这艘船躲过所有炮击,在五点三十五分滑进敦刻尔克港口。整条海岸线似乎都陷入火海,“猎狼犬号”停泊之际,二十一架德国军机列队投掷大量炸弹。麦考伊少校冷冷地问史托威中尉,香槟和跳舞的女郎究竟在什么地方。

“猎狼犬号”是个引人注目的目标。坦纳特上校敦促他的岸勤大队登陆,并且尽速分散开来。然后,他带领几名军官前往三十二号棱堡,阿布里亚尔上将在那里拨了一些空间给英军指挥官使用。

这段路平常只需走十分钟,但是今天不同。坦纳特一行人必须小心翼翼穿越布满瓦砾和碎玻璃的街道;被焚毁的卡车和缠在一起的电车缆线随处可见。当他们艰难地行走在路上时,又黑又油的浓烟在他们身旁流窜。阵亡和受伤的英国大兵瘫倒在断垣残壁中;毫发无伤的人则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或者想办法在废墟中挖宝。

等到他们抵达三十二号棱堡(一座由泥土和厚重铁门保护的水泥掩体),已经远远过了下午六点。走进棱堡,穿越一条又湿又黑的甬道以及由蜡烛照明的作战室,最后抵达分配给英国海军联络官韩德森中校的小房间。

坦纳特在这里会见韩德森、戈特的参谋帕门蒂尔准将(R. H. R. Parminter),以及区指挥官怀特菲尔德上校。他们三人都认为敦刻尔克港口已无法用于撤退,德军的空中攻击太猛烈了。东面的海滩是唯一希望。

坦纳特询问他有多少时间完成任务。答案不太妙:“二十四到三十六小时。”之后,德军很可能就会攻进敦刻尔克。在如此悲观的评估之下,下午七点五十八分,他首次以海军资深军官的身份向多佛传送信号:

请立即派遣所有可调用的船只前往敦刻尔克以东。明晚能否撤退还成问题。八点零五分,他发出另一则讯息,稍微阐述详情:

港口一整天皆遭持续轰炸,陷入火海,只能从港口东面的海滩登船……请将所有船舰和客轮派往那里。我准备命令“猎狼犬号”前往东面海滩停靠,载人和起航。

在多佛,发电机室人员十万火急地展开行动,连忙把救援舰队从敦刻尔克转到港口以东十英里长的沙滩— —

九点零一分,“奥尔良少女号”(Maid of Orleans),切勿进入敦刻尔克港口,请转而停靠在玛洛海滩和米德科特(Zuydcoote)之间的海岸,让部队从海滩登船……

九点二十七分,“格拉夫顿号”(Grafton)及波兰驱逐舰“闪电号”(Blyskawicz),请在二十八日凌晨一点靠近拉帕讷海滩,以自己的小艇尽可能接运英国部队。这是营救他们的最后机会……

九点四十二分,“英勇号”(Gallant)外加五艘驱逐舰及“加尔各答号”巡洋舰,请在敦刻尔克以东一至三英里处靠近海滩,尽可能以最快速度搭载最多数量的英国部队。这是营救他们的最后机会……

发电机室成功地在一小时内将所有执勤中的船只调往沙滩:一艘巡洋舰、九艘驱逐舰、两艘运输舰、四艘扫雷舰、四艘斯固特以及十七艘渔船——总共三十七艘船舰。

在敦刻尔克,坦纳特上校的岸勤大队开始集合零散的部队,把他们疏散到最靠近的玛洛海滩,再由理查德逊中校将他们分为三十人至五十人的小队。在大多数案例中,士兵们可怜兮兮地急于服从任何一个似乎有主见的人。“谢天谢地海军来了。”一名大兵对一等兵弗莱彻说。

大部分士兵被发现的时候,是挤在港口的掩蔽所里躲避轰炸。罗德少尉安排他的弟兄躲进一间塞满香槟和鹅肝酱的地窖,有好一段时间,美酒佳肴成了他们的主食。不过这并不表示他们享受着美好生活。六十多个男人、两位平民女性和各式各样的流浪狗全都挤在一起。空气凝重……当一条流浪狗吃了大兵喂的鹅肝酱之后吐了起来,空气味道就更重了。

有些人耽溺于香槟,没多久,酒醉的喊叫声就跟上头传来的炸弹爆裂声和落石声混在一起。罗德偶尔冒险跑到外头寻找更好的避难所,但是所有地方都挤满了人,他只能放弃。傍晚,他听到呼喊“长官”的叫声。他爬上楼,得知皇家海军已经抵达,他必须带领弟兄前往海滩,当天晚上会有船只想办法送他们回家。

如今,所有地窖都挤不下大量拥入敦刻尔克的士兵了。有些人急切地寻找掩护,最后找到港口与城镇东边海滩之间一群古老而坚固的法国防御工事。腾出一小块空间给英国参谋官的三十二号棱堡就在这里。不过,藏匿在这块区域的法军不愿意跟新来的访客分享。

一群惊慌失措、群龙无首的脱队英军并不打算掉头,他们虽然没有领袖,却握有来复枪。二十七日晚上,他们挥舞着枪支逼近三十二号棱堡,要求开门让他们进去。两名英国皇家海军军官手无寸铁地走出来跟他们谈判。当坦纳特的一支岸勤小队抵达时,形势依旧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岸勤人员立刻恢复现场秩序,化解这场危机。

岸勤队队员一等兵尼克松后来回忆,任何人几乎只要露出一点点坚定的权威,就能让士兵们迅速臣服。“一个带着刺刀的大嗓门双徽章水兵,在这些家伙面前竟然有那么大的威力,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坦纳特上校首次以海军资深军官的身份巡视海滩时,亲自对好几群紧张不安的士兵喊话,他要求他们保持冷静,并且尽可能找到掩护。他保证会有许多船只前来,所有人都能安全返回英国。

他总能成功安抚士兵,一方面是因为一般英国大兵都对皇家海军抱持盲目的信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坦纳特颇有长官的威严与架势。由于现代军人的服装已无阶级之分,军官即便在场也很难认得出来,不过坦纳特的身份却不容置疑,他穿着剪裁合度的蓝色海军制服,配有铜扣和四条金色的横杠,全身上下自然流露着权威。

而且,坦纳特身上还有一项额外的点缀。他的信号官艾伍德中校在三十二号棱堡吃点心的时候,拿香烟盒的银箔纸剪出代表海军资深军官的“S–N–O”三个字母,用浓稠的豆泥沾在上校的钢盔上。

遗憾的是,再强的纪律也改变不了敦刻尔克的统计数字。从海滩上撤离,能够接运的人数实在太少了。坦纳特估计,如果使用码头,接运的速度可以提高五倍到六倍。然而,只要看一眼烈焰遮天的敦刻尔克海岸,就知道完全不可能使用码头。

不过他注意到一桩怪事。德国空军虽然猛烈轰炸港口和码头,却完全忽略构成敦刻尔克港入口的两道长长的防波堤。这两道防波堤就像两条防护手臂,从东西两面伸向彼此,中间只留可供一艘船只通行的开口。东边的防波堤特别吸引坦纳特注意。这条以混凝土桩铺上木头步道的防波堤,往海上延伸一千四百码左右。如果船只能沿着防波堤侧边停靠,将大大提高撤离行动的速度。

一个很大的缺点是:建造防波堤的时候,根本没打算把它当成码头使用。当船只被汹涌的浪潮(最高可达三级风浪)扑打上来,脆弱的木板堤岸能承受这样的重击吗?几个地方有木桩,不过那原本只是为了港口工作艇的不时之需所设的。大型船只套绳索的时候,能够不把这些木桩撞松吗?步道只有十英尺宽,几乎不够供四个人并排行走。这会造成严重的交通堵塞吗?

这种种难题,更因高达十五英尺的潮汐落差而加剧。退潮和涨潮的时候,接运士兵肯定是一件棘手又危险的任务。

尽管如此,这是唯一的希望。晚上十点半,坦纳特指示此刻负责近海通信任务的“猎狼犬号”派一艘民船到防波堤“接运一千名士兵”。任务落到“海峡女王号”(Queen of the Channel)身上。这是一艘精良的轮船,原本经营往来英吉利海峡的路线。这时它正在玛洛海滩搭载士兵,船员跟其他人一样,也觉得这个办法速度太慢。它立刻前往防波堤,开始让士兵登船。情况顺利,毫无问题,岸勤队队员原本七上八下的心情全都放松了下来。

清晨四点十五分,大约九百五十名士兵挤上“女王号”的甲板。黎明破晓时,防波堤上有人大声问它还能搭载多少人。“问题不在于还能载多少人,”船长回答,“而是我们能不能成功地把已经上船的人载回去。”

他说得没错。跨海中途,一架德国军机连续投掷炸弹,打穿“女王号”的船尾。除了少数几个跳水求生的士兵,其他人都展现出惊人的镇定。一等水兵巴莱特甚至稍微考虑跑到底下的置物柜取出他刚买的新鞋。不过他没做傻事,因为船身正迅速下沉。他跟其他人一起安静地站在倾斜的甲板上,等待救援船只“多莉安萝丝号”(Dorrien Rose)缓缓靠过来,把他们全接过去。

“海峡女王号”沉没了,但是大局出现转机。防波堤奏效了!木板并未崩塌,潮汐并未碍事,士兵并未慌张,而且有许多空间供持续前来的船只停靠。德军一旦觉醒,情势很可能大为不同,但是港口上硝烟密布,能见度极低。

“海军资深军官要求所有船只沿东边堤岸停靠。”“戒备号”驱逐舰在二十八日清晨四点三十六分,从敦刻尔克向拉姆齐发送无线电信号。发电机室的人员再度积极展开行动。当天晚上稍早,他们忙着把舰队从港口移转到海滩,此刻他们要把舰队再移转回港口。玛洛海滩上的理查德逊中校也接到命令,开始将部队分批送回敦刻尔克,每批五百人。

但是,虽然登船的问题解决了,却又浮现另一个全新的危机。敦刻尔克的危急时刻总在海上和陆地轮番出现。这一次,场景恰好轮到伤痕累累的佛兰德斯战场。

清晨四点,正当“海峡女王号”证明防波堤可行之际,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三世正式俯首投降,导致撤退走廊的东面出现一道长达二十英里的缺口。如果不能立即填补,德军将一拥而入,切断法军和英军通往海边的退路。届时,撤退行动将骤然画下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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