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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号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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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甲队员接到通知,油箱也加满了,弹药补充完毕,纵队重新集结。这一切又花了十六个小时,一直到五月二十七日拂晓,第十九军才终于重新踏上征途。

德国国防军丧失了整整三天。而对丘吉尔来说,俄罗斯轮盘终于出现了十七号——一次侥幸且全然意外的收获。英国能否趁这一波好手气得利,大体上取决于戈特将军如何运用时间。

说来奇怪,尽管德军敞明地发送休止令讯息,英军也确实窃听到了,但是戈特和他的参谋人员并未多加重视。波纳尔将军高兴片刻(他在日记中问道:“这是扭转局势的契机吗?”),不过很快就转移心思。有太多事情要忧虑了:布洛涅恐怕已经沦陷;加来被隔绝;比利时军心涣散;魏刚和伦敦仍在嚷嚷着反击。烦心的事没完没了。

运河防线一带情势特别危急。五月二十二日前,可靠的绿霍华步兵团第六营协助法军镇守格拉沃利讷,不过南边几乎毫不设防。五十英里长的战线只有一万名兵力,而这些人多半是炊事兵、驾驶兵和连队的内勤事务员。他们是戈特东拼西凑出来的杂牌军。

唯一足堪告慰的是,当走廊东面的壁垒受波克大军的压迫而往后倒退时,调动部队去增援西面就变得容易些了。二十三日晚上,戈特开始从东面七个师的兵力当中调离三个师。

第二师在五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五日的夜间转移阵地,多塞特兵团第二营搭乘卡车往西移动了二十五英里,抵达拉巴塞运河畔的一座清冷小镇——费斯蒂贝尔(Festubert)。当雷姆西少尉的C中队在落脚处准备就寝时,四周静谧无事,住在隔壁的老太太甚至过来看看小伙子们过得好不好。传言营队被撤下前线,以便稍作休息。

第二师的其他部队正在他们的左右两面深掘壕沟。这些部队也感受到周围的平静,不过喀麦隆高地兵团第一营不安地发现,运河对岸集结了大量的敌军坦克与运输部队。北面的第四十四与四十八师也同样往此处汇集。与此同时,法军第六十师掌握了沿海地区。期间另有几个兵团与总部单位、后备炮兵、一支比利时机枪连及几辆法国坦克散布四处,增强防备。

尽管如此,盟军的兵力仍然不足以在整条运河战线上布防。戈特希望把兵力集中在紧邻运河东面的几座城镇与村庄,以便减少短缺。这些据点(或者所谓的“阻拦点”)的任务,就是尽可能拖延德军的坦克部队。

五月二十五日傍晚,格洛斯特卫队第二营抵达了卡塞勒(Cassel)。这是座显眼的城镇,因为它坐落在周围几英里内唯一的山丘上。费恩少尉每每想起当时把居民赶出家中,在他们的屋墙上凿洞架枪时,心中依然觉得歉疚。当外出搜寻粮食的弟兄带回来一箱酩悦香槟(Mo .t&Chandon)、十瓶白兰地等各式各样的美酒时,生命再度出现生机。

五月二十六日下午(大约是希特勒终于撤销休止令的时候)骁勇善战的部队进驻了撤退走廊西面的每一座重要城镇。在东面,从取消的南攻计划调过来的两个师,与原本驻扎于此的四个师会合;而在最南端,法国第一军团在里尔阻挡了德军的行进。

其余被围困的部队(总共超过十五万名士兵),沿着这道狭长走廊拥向北方的海岸。由东面与西面分别撤退的计划已经取消,从两边拥入的部队汇聚成一条汹涌而混乱的人龙。

与此同时,斯图卡轰炸机持续攻击。“勇敢奋战!架起肩上的勃伦枪(Bren gun)把它们打下来,就像打高山鸡一样……”这是史密斯准将诉诸帝国光荣时代而给予的勉励。不过,就连听懂他的话的人也很难领会这个比喻。斯图卡自有一股独特的凶猛无情。

再小的目标也不放过。当一架斯图卡发现第四十八师通信员哈内特中士时,他正在一条毫无掩蔽的马路上骑着摩托车。机枪猛烈攻击,斯图卡两次俯冲,哈内特在马路上疯狂地迂回穿梭,斯图卡两次都没击中目标。紧追不放的斯图卡往上爬升,然后脱队,再度对准他俯冲,却还是没能击中目标。这回,飞行员错估了俯冲力道,他太晚拉抬机身,最后撞进前方道路,轰然爆炸,化成一团火球。哈内特转进一片旷野,抽了根烟,然后继续上路。

绝大多数士兵无法如此泰然自若。第二野战炮兵团的驾驶兵每次遇到攻击,就会不由自主地急忙找掩护,但是长官认为这样只会招引注意。“你们哪个混账东西下次还敢再跑,”他发誓,“老子一枪毙了他。”在那之后,弟兄们乖乖躺平。不过李吉蒙下士萌生一种新的恐惧,每当机关枪子弹扫过身旁的地面,他就几乎无法压抑把腿缩起来的冲动。他总是很肯定他的双腿会被打断。

弟兄们因为斯图卡的攻击而变得麻木,因为缺乏睡眠而疲惫不堪,渐渐失去了一切时间感与方向感。各个城镇失去了自己的风貌,在士兵心里,波珀灵厄(Poperinge)是电车线缠绕在一起的地方;阿尔芒蒂耶尔(Armenti ères)是整夜嗷叫的野猫;卡尔万(Carvin)则是惨遭炸弹炸死的六十名修道院女孩在月光下整整齐齐排列成行;图尔奈是巡回马戏团遭击的地方——受伤的大象、不省人事的女骑士被四匹乱窜的白马拖着跑,简直是噩梦一场。

没有几个人知道自己正往哪里行进。第六十重高射炮团的总部勤务兵华纳在黑夜中跟部队走散,完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只能随着人群移动,跟着其他人行事。一辆卡车莫名其妙地跟部队失散,第二探照灯营的二等兵史蒂芬是车上的七名士兵之一。为了找路,他们偶尔下车检查尘土上的胎痕,宛如古时候西部荒野中的印第安战士。

“当官的”通常也同样缺乏讯息。第四师军务长副助理李察森少校,慢慢地察觉部队是在往海岸移动,但是他压根没想过撤军。他模模糊糊地认为盟军在某个地方建立了桥头堡,将在欧陆维持一个永久据点。

在普雷梅凯的总部里,戈特将军完全没有这样的念头。当代理作战官布里奇曼上校在五月二十六日清早报到时,波纳尔将军告诉他,撤退已势在必行。

布里奇曼毫不意外。他已经连续五天在他和埃利斯上校共享的小办公室中,断断续续地筹策他的撤退计划,其余时间则专注于加强走廊西面的防御,而埃利斯上校则负责东面。忙中偷闲的时候,两人会争论谁的差事比较倒霉:是面对军心涣散的比利时军队的埃利斯,还是根本不知道他的部队身在何处或者有什么能耐的布里奇曼。

不过今天不是待在办公室的日子。由于通信几近瘫痪,布里奇曼决定亲访西线,看看还需要做些什么。那是漫长的一天,他的行程包括前往被钢筋混凝土掩体的第三十二号棱堡,是法军在敦刻尔克的总部所在地。他在这里遇见法军负责指挥阿运河沿岸的法加尔德将军(Marie B. A.Fagalde)。将军曾任法国驻伦敦的军事随员,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这是个充满希望的起点:

盟军之间至少可以沟通了。

布里奇曼在敦刻尔克以南五英里的一座中世纪城池贝尔格(Bergues)休息吃午餐。他登上人工土墩(这地区唯一凸起的地势),跟他的驾驶兵坐在一起,一边嚼着口粮一边思索如何防御这片乡间平畴。南边较少需要跨越的运河,似乎最有利于坦克作战。他判断德军装甲部队应该会从那里进来;假若真的如此,卡塞勒将是德军行进路线上的主要城市。那是英国远征军顺着走廊匆忙奔向敦刻尔克时,盟军必须固守的地方。

布里奇曼当天很晚才回到普雷梅凯,立刻得知他有一项新的任务。如今,他将担任亚当中将(Sir Ronald Adam)的作战官,受命指挥敦刻尔克的周边防御。截至目前,周边防线及其驻守部队都只是纸上谈兵,但是布里奇曼本人早已拟订防御计划,现在他有机会看看这些计划成效如何了。奏效的话,盟军将能坚守敦刻尔克及周边地区,足以让英国远征军抵达海岸。在那之后,就要靠海军带他们回家。

但是海军或伦敦的任何人,是否真的明白这项任务的规模?戈特至今仍没有理由相信他们真的理解状况。丘吉尔的号角声与陆军总部徒劳无益的电话往来、艾恩赛德二十日的视察,甚至迪尔在二十五日的拜访,全叫人无法安心。平常为人最圆融的迪尔甚至暗示,伦敦认为英国远征军没有使出全力。如今戈特得到消息,显示海军只打算派遣四艘驱逐舰参与撤退任务。

二十六日当天下午,他在普雷梅凯指挥部召见皇家空军的戈达德上校。戈达德平时是戈特的空军顾问,但是此时已无任何空军行动需要他给予意见。事实上,皇家空军只剩一架飞机留在法国北部,那是特地运送一批反坦克炮弹过来的恩赛恩运输机(Ensign transport)。它在即将抵达时被手痒的英军炮手击中,但是幸运地迫降在一片马铃薯田里,正好是这批弹药所需的目的地。

戈特得知这架飞机可以修复,便要求戈达德当晚搭顺风机回伦敦,隔天早上代表戈特参加参谋长会议。他们必须想办法说服海军投入更多兵力。戈达德不适合跟海军总部的任何人直接对话,光跟艾恩赛德谈话也无济于事;不过,倘若他在海军总参谋长兼海军元帅庞德爵士(Sir DudleyPound)面前与艾恩赛德对谈,或许能达到些许效果。

“你必须当着庞德的面说话,他必须在场。”戈特强调,“他肯定会参加每天例行的参谋长会议,而必须有人让他直视这项任务。或许你无法指示海军元帅怎么做,但你可以告诉艾恩赛德我希望他说服海军元帅做些什么!”

戈达德立刻收拾好行囊,晚上十一点半搭乘指挥车抵达受损飞机迫降的马铃薯田。同行的还有六名空军人员、隶属于戈特总部的最后几名皇家空军参谋,他们也一样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了。一行人在黑暗中搜寻片刻后找到了飞机,机组人员还在进行整修,不过飞行员说一个小时后应该就能准备就绪。这片田野长四百码,足以用来起飞,他只需要灯光指引他踏上“跑道”。皇家空军车辆的车头灯就很好用。

凌晨一点出发。他们呼啸着越过田野,低空掠过树丛,留下还未熄火、车头灯仍然亮着的车辆。那是一辆全新的雪佛兰。戈达德不禁感叹战争造成的浪费。

凌晨三点,他们穿越英吉利海峡,四点半在曼森(Mansion)短暂停留,七点抵达伦敦外围的亨顿(Hendon)。一辆指挥车急忙送戈达德进城,他在八点十分左右进入白厅。

戈达德巧遇几位老友,有说服力的谈话,再加上浑身流露出一名军官“刚刚自前线归来”的氛围。拜这些组合之赐,刚过九点,戈达德就被护送到地下室,穿越一扇警备森严,写着“仅限参谋长,闲人勿入”的大门,进入一间宽敞的长形密闭室。

他们就在那儿,大英帝国的军事将领全围坐在排列成口字形的几张桌子旁,纸张凌乱地散落在深蓝色桌布上。唯一意想不到的转折是,艾恩赛德并未赴会。迪尔将军刚刚取代他成为帝国总参谋长。

庞德将军主持会议,大谈他能用于敦刻尔克的几艘有限的驱逐舰——这正是戈特极其沮丧的地方。遗憾的是,迪尔已经发表完意见,戈达德没机会向他转述戈特希望庞德听到的讯息。戈达德心知肚明,身为一名相对低阶的空军军官直接向海军总参谋长陈情,严重违反规矩,不容原谅。

庞德说完话,问道:“还有任何意见吗?”现场一片静默,戈达德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他的使命即将以悲惨的失败收场。“好吧,那么,”庞德说道,“进入下一个议题。”

戈达德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直接对海军元帅说话:“我奉戈特勋爵之命前来陈述,海军预备提供的设备根本远远不够……”庞德极为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屋内一片哗然,所有目光射到他身上,对桌的空军副参谋长皮尔斯爵士(Sir Richard Peirse)猛地坐挺身子,目瞪口呆。

此刻喊停已经太迟了。戈达德滔滔不绝地陈述当前所需,远超过戈特指示他表达的内容。“您不仅必须调派海峡邮船,也要征召观光船、贸易商船、渔船、救生艇、游艇、汽艇……任何能横渡海峡的船只!”

他一再重复论点:“任何能横渡英吉利海峡的船只都必须调遣……任何船只!即便划艇也不例外!”

这时皮尔斯站起来,悄悄走过去对他耳语:“你太紧张了,你必须立刻起身离开。”

戈达德非常明白。他起立,朝着庞德的方向微微鞠躬,设法合理从容地走出房间。但是他深为自己的失控而无地自容,也为无法赢得任何同情或反应而沮丧不已。

要是他知道此刻有许多人的行动跟他的提议殊途同归,或许就不会觉得如此挫败。他们是海洋子民——是组成不列颠的要素——这些人不是参谋长或知名将领,甚至也不是船上的水手。他们在英格兰南部各地的办公桌前工作,正是他们未事先通知也未公开表达的意图,打败了军方与政治家对未来的悲观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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