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了房间里的最后一盏灯,纪悠仰面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感到了一阵无法表达的疲惫。
明明已经累到极致,本应该思绪翻涌,她却奇异地什么都不愿去想,还带着些不管不顾的轻松。
她在离开江念离的这个晚上,洗了一个热水澡,还做了一个面膜,然后躺在自己的床上,慢慢地回忆起从前的一些事。
既然已经准备放弃,那么再想起来那些,就不会有酸楚的疼痛,反倒有些淡淡的怀念。
她想到江念离第一次约自己出来。
他穿着白衬衣,站在他们家楼下的树荫里,双手插在口袋中微低着头。
有个邻居从他面前经过,他还有礼貌地抽出手,后退一步,冲那个叔叔笑了一笑。
她走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怎么到我家里来了,被我爸妈看到了怎么办?”
他低下头笑:“那只有被揍一顿出气了,谁让我是拐走他们宝贝女儿的坏小子。”
她脸颊更加发烧,拉住他的袖子说:“别贫嘴了,赶紧走吧。”
那时候他们还都年少,说话远比现在没顾忌,就算如江念离这样家教严谨的人,偶尔也会迸出一句“小笨蛋”。
她当然毫不客气地挥拳相向,直到他讨饶。
路边快餐店和奶茶店, 因为可以随便坐上很久, 多半是他们的约会地点。
江念离一般会带一本专业书,她则铺开作业本和试卷,两个人相对而坐。
每每写上一会儿,她就会抬头去抢了江念离的书,将自己的作业理直气壮地塞到他手里:“这道题我不明白!”
江念离总是轻咳一声装模作样:“这么简单都不会,怪不得是笨丫头。”
她恨得在桌下踢他一脚:“就你聪明好不好?你明天去给珠穆朗玛峰设计个电梯!”
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却也能争得乐此不疲——是只有在年少的时候,才能够做下的傻事儿吧。
那个时候的江念离,不会在夜深人静时,一脸疲惫地坐在不开灯的客厅里。
那个时候的纪悠,也不会在一片黑暗中,躺在床上回忆往事。
她相信他们是真正相爱过的,一个人城府再深,年纪不大时,总还留着几分青涩的赤诚。
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两年时光,没有欺骗,也没有猜疑。
有的只是两个透着傻气的少年男女,在一起重复着无聊却也甜蜜的日子。
最后闭上眼睛,纪悠在心里想:也许没有这些无休止的误解和事件,他们终究也会走不下去,现在的江念离和纪悠,或许已不再适合彼此。
几天后下雨了,B市本来就干旱,又恰逢干燥的季节,所以这是两个多月来的第一场雨。
在这场秋雨中,纪悠回到了设计院。
走进这个有些古旧的大院时,她恍然间好像回到了毕业那年。
她走进那个毫不出众的陈旧大门,经过老式楼房前高大的树木,来到散发着特殊纸墨香味的办公室里。
从那一刻开始,她不再是一个学生,而是一个建筑师。
以后无论走到哪里,这里都是她的起点。
再次来到院长办公室,费院长看到她,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不了,正好人事关系没有调走,设计院随时欢迎你。”
纪悠点了点头笑着,真心诚意地道:“谢谢您。”
费院长摆了摆手:“好好干吧,年轻人前途无量。”
像科建设计院这类的老牌设计院,里面的设计师似乎不如外面有些大公司里的设计师风光,但人情味却更浓,待得久了,更会有一种归属感。
纪悠笑了下:“好,我会努力的。”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纪悠回到自己原来的那间办公室。
一路上遇到的老同事都和她打着招呼,没有一点隔阂。
她被带去调查的事情,因为处理得当,又很快消弭,在科建设计院里,除了费院长知道之外,其他的人似乎并不知晓。
同样是两个月前她每天重复的工作,同样还是这个办公地点,还有昔日的同事们,一切都像回到了过去。
坐在熟悉的位置上打开电脑,纪悠恍然间觉得这几个月好像做了一场梦,似乎江念离从未再次出现,而她也从没离开过这间办公室。
工作一天,当下班的时间到来,纪悠准备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接到了卓言的电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要不要一起吃饭,祝贺你恢复工作?”
纪悠听到他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带了点笑容,她回答:“好啊,这次还是你选地方?”
卓言自然是不会拒绝的,笑着说:“没问题。”
最后两个人约在距离市中心较远的一处特色餐厅。
纪悠挂掉电话,唇边的笑容还没有褪去。
她喜欢和卓言相处的那种感觉,轻松自在,不用去想其他的事情。
但她却清楚地知道,她对卓言,并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她喜欢的人,始终是那种温柔又安静,很可能话不多,却只用一个微笑,就能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沐浴在阳光中的类型。
就像是——江念离那样。
所以在当年,江念离和她分手后,纪悠曾经无数次地想过,也许她并不是非他不可。
她喜欢温柔内敛的人,而江念离不过是恰好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这种类型的人。
只要她再碰到一个类似于他的人,她一定会忘掉他,全心投入下一段恋情。
可悲的是,他走后八年,她再也没能和谁开始。
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对的人,研究生时高她一个年级的师兄,俊美温和又风度翩翩,做毕业设计时,他带着几个学弟学妹忙,喜欢在深夜的时候约她出来喝东西。
他从来不让她点咖啡,总是微笑着替她要一杯热奶茶,然后笑着说:“做建筑设计都是拼命的,但女孩子还是不要喝太多咖啡。”
他们都是单身,常常这么一起出来,她不是不清楚师兄的心意,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最后毕业,那个师兄和他们一起吃了散伙饭,在告别前,对她笑了笑说:“小纪,以后保重。”
那之后他们再没见过面。
真的不一定是非他不可吧?却又为什么,这么念念不忘,无法前进?
和卓言吃饭的时候,纪悠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好在卓言有足够的能力化解尴尬,他主动讲了一些笑话,也算活跃了气氛。
两个人从餐厅里出来,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地将天气衬得分外湿寒,纪悠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念离这几天还好吧?”
卓言一顿,笑了下:“你对念离真的很关心。”
纪悠笑了笑:“是啊,我很爱他。”
她说得非常自然,仿佛不过是承认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卓言目光微闪了下,然后笑道:“即使他两次离开了你?”
纪悠也笑:“说起来好像我很没原则吧?但爱他就是爱他,否认了也改变不了。”
她顿了下,接着又说:“只不过现在虽然还是爱着他,却没有了和他在一起的执念罢了。”
卓言没有对此作出评价,而是接着问:“那么如果以后念离想跟你复合,你还会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