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现实和另一个世界变成一样的景色了,你又如何选择?”
他的反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对我而言两个不同的世界早已是同样的景色了,不仅去过那边,也适应了那边的生活。要说不同,那边的灰是一个整体,牢不可破,这边的灰是一个装饰,虚有其表。
“我还是会选择这边,因为迟早有一天现实的灰色会被闯进来的斑斓所击退。我虽不是幻想主义者,也不会拿太过完美的构思安慰自己,但有些时候,那蕴含巨大动力的幻想仍是不可缺少的。”
“很大气的解释。以前总是你想不开,然后我找时机帮助你,现在却成了我在向你寻求帮助,可笑啊可笑。口口声声说你是弱者,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同样也是,甚至比你还要严重。一年,我做了所有想做的事情,独自背负了夕沫留下的全部仇恨,本以为再回到夕城我可以没有丝毫内疚地送她离开这片海滩,结果刚送没多远便匆匆追了上去,完全不明白是因为不舍还是不忍,或许并没有什么所谓,反正最后狼狈不堪的还是我。”
“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让我等的好辛苦啊!”
“现在你知道了,又会用什么金玉良言来开导我?”
“用你写在小说中的一段话:
我沉浸在 这满载的回忆中
不会伤感 试着如此私语
想起你 柔柔余温
仿佛在呼唤着痛楚 让人无法动弹
再见了 你的声音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满载的回忆 伴我共步前行
这样 就好
你当初写这些字的时候是什么心态恐怕已经记不清了吧,不过用在现在的你身上好像还蛮合适的。你不是那种随意就能忘掉过去的人,所以只能背负,既然背负,哪怕相互之间充满了伤害,也请你和它友好相处。毕竟它还代表着你曾经珍贵的时刻。”
“哦?原来我早就帮自己准备好锦囊了啊。”
“我记得有人曾这么评论作家这个职业:读者都在通过作品里的人物琢磨作家的心里,其实每一个作家都把自己的灵魂融入到了每一个文字中,有时候是一个词,有时候是一段话,都是作家写给过去或者现在或者未来的自己的。也许一个作家一生经历的不是最丰富的,但他的脑海中必定上演过无数次悲欢离合。
你也是其中的一员,所以没事时读读自己过去的作品说不定就能明白许多,再不济也能充填被夕沫扭曲了的时间和空间。”
“一年前你劝我去‘岛屿’上班,一年后又劝我读自己过去的作品,似乎你已经成了我的指路人呢。先不说有用没用,但至少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你的钢琴是不是也有类似的作用?”
“小说是坐着从另一个角度观察了自己后写出来的,而钢琴却不是,从创作到演奏都必须将左右的感情融入进去。如果说文学作品是通过虚构的故事揭露真实,那钢琴就是通过真实的音符烘托更为真实的情感,弹的次数越多,回忆的也就越多,到最后甚至会被自己的隐约拖入恶臭的沼泽中,就是觉察到了这点。我才将自己的最爱由时常变成了偶尔。”
“还有这么一层解释啊,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不过我倒觉得你不妨多弹一弹,弹到自己腻烦了。弹到自己主动去忘记那个旋律,然后闭上眼,创作新的曲子。”
“就算有这个想法也没那个勇气啊,又不是在玩冲关游戏。失败了还可以重来一次,如果在弹的过程中我整个人都崩溃了,难道还能在结束后一块一块拼起来?”
“有什么不可以的?别人或许给不了你重头来过的机会。不代表你自己给不了。当然这句话不仅要说给你,还要说给我自己,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外表看是一个整体,内部却可能已经破百不堪,除了送给自己一个结束,应该还有别的选择吧。”
“你是什么时候把话语的主导权抢过去的?现在不应该是我在开导你吗?”
“曾听说
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七彩的石子
丢掉一颗
换来了长久的叹息
丢掉两颗
换来了廉价的后悔
丢掉三颗
换来了卑微的遗憾
现在 我丢掉了四颗
你化身成为蝴蝶落在我塌陷的肩头
明天 我会丢掉五颗
你又将如何装点我身上空缺的寄托
第六颗、第七颗
手心中只有因紧握而残留的温热
一无所有
你还会伴我身旁?
我和你是一样的,一个有了新愁,一个有了旧怨,谁开导谁有什么区别吗?就好比照了一面华丽的镜子,却看到了另一个落魄的自己。其实你我都非常清楚,所有的话都在说给自己听,懂与不懂,似懂非懂。”
看着站在礁石上说完这段话的慕轻含,虽是阴天,却好似有无数光芒聚在了他的身侧,不觉间有些痴迷了。如果他真的是镜中的我,那此时这就是最美的风景,拥有的和丢失的,埋葬的和裸露的,悲伤的和快乐的,都融洽地盘旋在胸膛里,无所谓斑驳,无所谓喧闹,或许只有在这硕大的摩擦中,才有可能看到新生的火花,哪怕只是转瞬即逝,我也希望,它可以听到我们心中的希望。
彼此保持着各自的姿势沉思了许久,直到睁开眼看到身旁在黑暗中微微晃动的身影,这一刻的他一定是平静的,这一刻的我却是起伏的,仿佛经历了一段挺漫长的跋涉,从遥远的过去到不久前的过去,再到刚才的过去,我终于将它们连在了一起,并在末端找到了新的开始。大概有不少人会觉得我过度的太突然,其实从和他相遇那天起我就在努力完成着这项工作,今天终于是结束了,并不敢说这一改变有多么多么伟大,但至少能让我在更多的人面前露出不用伪装的笑容,还能让我找到重新创作的勇气。
摸索着拉住慕轻含的手,虽然他轻微地颤了一下,但并没有拒绝,想必他也猜到了这不代表相伴一生之类的无言的承诺,而代表着要一起迎接全新的自我,五指相扣间只有祝福和鼓励。
晨曦照射下我悠悠地醒来,打开窗,风似乎已不再那么寒冷。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露珠,这一次我伸手接住了它,不冰冷也不沉重,它渴望的正是四散前短暂的自由和华丽,也因如此,在四散时它仍旧保持着自己的温柔和轻盈,而晨曦就是它最好的舞台。
认真装扮了一下,几年没在镜中看到清爽的自己还真有些不习惯,“岛屿”的同事大概也会盘问我容光焕发的原因吧。他,这个时间应该还在睡梦中遨游,但愿醒来后他也能看到不一样的自己。
从衣柜的角落里搬出一个箱子,轻巧地取出隐藏在缝隙中的相框,擦拭干净,将它摆放在有晨曦、寒露的窗台上,多少年都没有勇气面对他们,新的开始就由它们来见证好了。
微笑着转身离开,同时微笑着的还有身后相框中年轻的爸爸、妈妈和一个天真无邪的莫羽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