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兰做菜的手艺也带着浓重的书香门第色彩,作料不多,突出菜的本味,这就与岭西菜重辣麻大相径庭。每一次吃着郭家的菜,都会觉得菜汤里泡着一个又一个的文化因子。
侯卫东狼吞虎咽地扒下两碗小鱼稀饭、一个大馒头、一个咸蛋,旺盛的食欲让郭兰也受了感染,拿着碗,也陪着喝了碗小鱼稀饭。
郭兰在厨房里洗碗时,侯卫东站在门口,道:“五天了,我觉得应该给省、市防非办都报上一篇简报。”
“关键要提炼出亮点,否则没有太大的意义。”
“我是这样想的,这篇简报要紧扣钱书记的批示,就以临时党支部的活动情况为中心,这正是你的专长。”
郭兰道:“等会儿我就到办公室去写。沙州大学知识分子多,防非办有两个硕士,文字功夫很不错。”
洗完碗,郭兰又道:“我把干净衣服熨了以后,再给你拿过来。你把脏衣服放在盆子里,我等会儿来取。”
侯卫东原本想客气两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会儿,郭兰将熨好的衣服放进侯卫东衣柜,又道:“你的窗帘挂了几年,里面不知有多少灰尘。趁着难得的休闲时间,我帮你把窗帘洗了。这一次不洗,恐怕又得挂几年。”
侯卫东看着郭兰因劳动而变得红润的脸颊,上前抱住郭兰,道:“你别太累了。”
郭兰回吻了侯卫东,道:“我不累。”
这五天时间,她犹如新婚妻子一般,对家庭生活抱着极大的兴趣,不怕苦不怕累,做饭洗衣,抹屋扫地,只觉得乐趣无穷。
侯卫东甚为了解郭兰的心情,看到眼里,疼在心里。从十年前在沙州大学后门舞厅认识郭兰开始,他就掉入了无法解脱的人生困局。
他,时年三十三岁,仕途通达,家庭和睦,一切看上去都很好。
在这美好的下面,侯卫东正在经历着人生的另一种困局,他无法在小佳和郭兰两个女人之间作出选择,而道德和法律不允许一个男人同时拥有两个女人。本能的欲望和现实道德法律存在着对立,对立的双方时常在侯卫东面前交战,最终本能总是能占到上风。
绝大多数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弱点,侯卫东最大的弱点就是郭兰,他无法施出慧剑,无法做到勇敢果断,在心灵上留下了千万条羁绊。
八点半,段衡山下楼,站在郭兰和侯卫东两家房门中间,道:“侯市长,郭兰,上班去。”
面临着共同的敌人和压力,段衡山与侯卫东的感情被拉近,最初纯粹是师长与学生的关系,后来变成了副市长和校长的关系,现在则慢慢变成了朋友关系,成了忘年交。
三人前往音乐系办公室时,特意绕行湖边。湖边,往日总有学生穿梭,更有不怕冷的学生跳入湖中泳池。在隔离期间,游玩的学生少了,偶尔有戴着口罩的恋人牵着手在小道上出没,他们远远地见到校长,便隐入树丛之中。
段衡山看着隐在树丛中的那一对青年男女,道:“侯市长,当年你和张小佳是不是也这样?”
与郭兰面对时,侯卫东最不愿意提起小佳,他回避了这个问题,道:“当年马校长有一句名言,叫做只许排排走,不许手牵手,现在要开放许多。”
所幸段衡山没有继续男女话题,段衡山思路回到学生上面:“自从扩招以后,生源质量下降了。你们那几届学生综合素质强,不管是专业水准,还是搞大型活动,学生会基本上就承办了,水平不错,现在的学生实在不敢恭维。”
侯卫东道:“以前大学生是精英教育,现在算是基本教育,理念不一样了。我认为这是必然阶段,经过扩招,培养了大批年轻人,提高了人口的整体素质。”
郭兰稍稍比两人落后一点,她低着头,用脚尖踢着沿途见过的小石头,听到张小佳三个字,心里又是愁肠百转,暗道:“隔离期已经过了接近一个星期,还有一个星期就要解除隔离,到时我一定要离开侯卫东。有了这十四天,也不枉我爱过一场。”
到了办公室,已经有十来位中层干部等候于此。
隔离期的会最务实,大家将各自分管的工作作了通报,讲了困难,然后由校防非办郭兰作具体安排。段衡山基本上没有讲什么具体事,提了几句要求,略作鼓励后,对侯卫东道:“侯市长作指示。”
侯卫东道:“郭部长安排得很具体,我没有什么讲的。我只强调一点,信息一定要畅通,凡是发现什么情况,不管是什么时间都要在十分钟之内报告。”
散会以后,郭兰将校防非办两人留了下来,三人再开了小会,在十点钟,校防非办交了一篇《沙州大学平安度过隔离第一周》。
侯卫东仔细看了全文,无论是文笔还是立意都不错,题目朴实,也不错。他想了想,将标题改成《党旗生辉——沙州大学平安度过隔离第一周》,道:“还要深挖临时支部活动的情况,刚才陆书记说的五位同学递交入党申请书,这事不仅要写,还要着重写。”
做完手头事,郭兰最先离开办公室,她先到音乐系教学楼,上了二楼,沿着琴房走。在隔离期间,大家不能走出西区,每间琴房都有人,里面传来或笨拙或圆润的琴声,间或还能听到谈笑声。
站在音乐系二楼走道上,隔着一汪湖水,可以清晰地看到教授楼。无数个夜晚,她都站在教授楼的阳台上,静静聆听着破湖而来的断续琴声。此时站在琴房,她仿佛看到自己踩上梯子,翻过隔墙。
她没有走进音乐系办公室,径直下了楼,转过两个湖湾,见到一堵灰墙。这里显得很清静,是生物系的实验地,里面种了各式菜果,还散养了些鸡。这些鸡散养在林间,天天啄虫,算得上野放土鸡。
“林叔,还在忙?”郭兰对着院子打了声招呼。
从林子里钻出来一位老者,约莫六十来岁,模样极似乡间老农,尤其是脚上一双老式黄胶鞋,极有特点。他虽然模样似老农,实际上是生物系的前系主任。退休以后,他基本上住在了生物系的试验田里,天天与农作物为伴,实现了多年的人生理想。
林叔将头上的杂草取下,道:“你妈腿好点没有?”
郭兰道:“只能养着,等隔离结束以后,还要到医院去照片。林叔,我想买只鸡,弄点新鲜菜。”
林叔与郭教授是三十年的老同事,感情极深,他没有多说,钻进了林子,很快就捉住一只活蹦乱跳的母鸡,道:“这些鸡都是我养的,别扯什么钱,我说过多少次,想吃无污染的菜就过来摘,跟你林叔客气什么。”
左手提着鸡,右手提着几条丝瓜,郭兰回到家。
小保姆站在厨房里,道:“我不杀鸡,从来没有杀过。”
“你真的没有杀过鸡?”在郭兰心目中,农村出来的女孩子都应该能杀鸡,没有想到小保姆不会杀鸡。
小保姆眨巴着眼睛,道:“我骗人干吗,从小都是我爸杀鸡,我都不进厨房的。”
郭兰有些郁闷,她学着父亲当年杀鸡的样,扯掉母鸡脖子上的毛,咬了咬牙,将锋利的菜刀在母鸡脖子上猛地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