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纺厂是由留学苏联的大学生设计,生产车间按照生产工艺流程顺序排列。厂房也是前苏联风格,厂房高大、采光好、机器轰鸣,工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紧张而有序。
侯卫东脑海中浮现了蒋希东的档案,暗自琢磨道:“如今绢纺厂实际上运转良好,没有发不起工资的道理。”
走出厂房时,侯卫东与绢纺厂众位领导一一握手,最后才与蒋希东握手,他充分肯定了绢纺厂:“大企业管理是一门高深学问,绢纺厂管理到如此水平,说明厂领导班子很有战斗力,我也更有信心。”
等到侯卫东离开了工厂,蒋希东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到车间转了一圈。刚回到办公室,成永贵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道:“老板,今天侯卫东对我们厂评价不低,他就是一个乡镇干部,土包子,哪里懂得现代企业管理。”
蒋希东没有把成永贵当成外人,哼了一声:“听朋友说,侯卫东这人狡猾得很,今天他是话中有话,对我们厂进行高度评价,那为什么工人要罢工?他表扬的背后就是这一句问话,你这个笨蛋难道没有听出来这句潜台词吗?”
成永贵回头一想,果然是这么一回事情,骂道:“这个小子是来者不善,他妈的。”
蒋希东黑着脸,道:“别骂人了,骂人有什么意义,我交给你的事情要办得牢牢实实,事情重大,不能出半点差错。”
当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立刻给江津打了电话,道:“江主任,你们处理办那里有没有绢纺厂的报表?”
江津兴奋地道:“侯市长,我正准备向你报告,绢纺厂已经恢复生产了,中午两点钟准时开工。”
“我知道了,你那里应该有报表,给我整理一套送过来。”
“侯市长,我马上送过来。”
拿到了厚厚的报表,侯卫东笑着对江津道:“我话没有说清楚,这种事情,你派个人过来就行了,没有必要亲自跑一趟。”
江津一脸笑意,道:“我受党教育多年,立正稍息的规矩还是懂的,侯市长需要报表,当然得亲自送过来。”
侯卫东在当成津县委书记时,江津作为计委主任,两人在级别上是平起平坐,但是江津位置重要,侯卫东在与之接触时总是尊敬有加。选举结束以后,高下一分,江津的态度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没有丝毫不适应和不自然。
侯卫东当上副市长以后,对于江津的圆滑练达颇有几分欣赏。圆滑在很多时候并不是贬义词,恰恰是对付现实的盔甲。
“江主任,你一直从事经济工作,是专家,如果把绢纺厂当做病人,你能不能一句话总结绢纺厂的病?”
“侯市长出了一个大课题,我得回去认真研究。”
聊了十来分钟,侯卫东将江津送到了门口,握了手,道:“春节前,我们的责任是稳定,春节后,我们的责任是调研。处理小组也不必一直成立,也算给你松了绑。感谢你在这一段时间对我工作的支持。”
江津松了一口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侯市长。”
通过这几天的调查,侯卫东对绢纺厂有了初步认识。他很是谨慎,至今没有发表对绢纺厂的真实看法,他还有几个步骤要完成:一是请教副省长周昌全,他在省政府分管企业,在政策上有发言权;二是要等到处理办拿出调研报告,不过他从内心深处对这个报告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三是要核实以及梳理这几天座谈得到的材料。
完成了这三个步骤,他才能对绢纺厂做出准确判断,这也是进一步决策的基础。
下午4点,侯卫东来到朱民生办公室。上了楼梯,他见赵诚义办公室开着门,便直接走了进去。
赵诚义看见侯卫东走了进来,站起身来,道:“黄市长在朱书记办公室谈事情,请你在这边稍坐一会儿。”
刘坤正坐在赵诚义桌子对面,他是市长秘书,赵诚义是市委书记秘书,两人见面互相客气得紧。此时他见到赵诚义很热情地给侯卫东泡茶,被迫也站了起来,道:“侯,市长,请坐。”这一次,他差点将副字带了出来,却在紧要关头吞了回去。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取过《岭西日报》,随意地浏览着。正所谓无巧不成书,第一版就有段英的署名文章,题目是《七年后重访开发区》。看到段英的名字,侯卫东抬起头看了一眼刘坤的侧影。刘坤的发型多年未变,用摩丝固定,整齐光亮,面部轮廓柔和而分明,是一个挺帅的小伙子,只是帅得有些小家子气。他将目光从刘坤的侧影收回到报纸上,段英将岭西全省开发区分为四等:一是火车头型的开发区,有两个,岭西开发区和铁州开发区;二是汽车头型开发区,六个,包括了沙州开发区;三是摩托车型开发区,其中有益杨开发区;四是牛车型开发区,其中有成津县开发区。益杨县开发区一直以来都是县级开发区的楷模,长期处于开发区的前列,这一次被段英分到了三类开发区行列,这让侯卫东有些料想不到。
赵诚义为侯卫东续茶水时,见他专注地看着这篇文章,道:“朱书记对这篇文章很重视,专门做了批示。我听说这位叫段英的记者以前在益杨报社和沙州报社工作过,认识段英吗?”
段英,是刘坤心中永远的痛,听到赵诚义提起此事,默不做声。
侯卫东也没有提起段英之事,道:“铁州这几年GDP大幅度增加,与开发区关系很大,我感到肩上压力挺大。”
赵诚义笑道:“报纸还在朱书记办公室,我看了他的批示,对南部新区建设也提了意见,朱书记要亲自给侯市长交代任务。”
刘坤被段英两个字扰乱了心神,听到赵诚义与侯卫东的谈话,不由得产生了巨大的落差。他经过多年努力,成了市长秘书,原本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可是他的所有成就在侯卫东光芒之下总是黯然失色,这让他既失落又不平。
跟着市长黄子堤走出市委,刘坤轻描淡写地道:“今天我在赵秘书办公室遇到了侯市长,他倒是经常向朱书记汇报工作。”
黄子堤从秘书当到秘书长,再由副书记当到了市长,二十来年都在琢磨人,此时听到刘坤所语,自然明白其话外之意,冷哼了一声,上了车。见黄子堤神色不对,刘坤知道刚才那句话不是时机,只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只能满心懊恼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心道:“难道侯卫东当真是我的克星,每次与他相聚总要倒霉?”
上楼以后,黄子堤已是神情如常,交代刘坤道:“这一段时间,我要到各县去走一走,搞一次系统的调研,先从三个区开始,争取一个月把区县走完。”
刘坤建议道:“那就先到西城区。”
东城区刚刚闹完绢纺厂罢工,南部新区的班子正在酝酿调整之中,从西城区开始是很好的选择,黄子堤同意了刘坤的建议,道:“你就通知西城区,我们明天到西城区调研。”
黄子堤当了市长以后,还是第一次到区县搞调研。西城区接到通知以后,区委书记何敏文不敢怠慢,召集在家的区委常委开会。
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协的办公地点都在西城区,因此西城区被沙州人戏称为直辖区。在周昌全主政沙州后期,市委已经通过了将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协搬迁的方案,此方案省里通过以后,按规定上报了国务院。恰在此时,周昌全调到了省里工作,便没有人再跟踪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