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重光看来,顾夕歌简直是个再奇怪不过的人了。
初见顾夕歌时,陆重光还以为他是个女孩。肤若冰雪眸若寒星,不难想象他长大之后会有何等美貌,怕是连自己的二皇姐都比不上。
赞赏归赞赏,陆重光却瞧出这小男孩对自己并无多少善意。父皇仅有自己一个儿子,他能在宫中完完好好活了十二年,已然能明白许多东西。
在宫中时,陆重光已经看腻了那些女人的眼神。她们看似温柔的眼神背后压抑着疯狂与怨怼,好似她们眸中藏着一条毒蛇,稍有放松就会被那毒蛇狠狠咬上一口。每次陆重光被她们的目光黏住,就觉得后背细细碎碎出了一层冷汗,寒入骨髓。
嫉妒,怨恨,鄙夷,羡慕。百般滋味酝酿成酒,那酒也是致命的毒酒。
原本陆重光有机会继承父皇的一切,但他却始终忘不掉五岁时的情形。父皇带着他面见蓬莱楼派来的使者,那使者貌不惊人却自有一种出尘之气,说不出的气势慑人。
就连一贯高高在上的父皇,也不由对那使者露出卑微而恭谦的表情。父皇甚至不觉得耻辱,因为他觉得那使者值得他那般尊敬,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谁叫父皇的权力与地位,全都是蓬莱楼赐予的。
年纪幼小的陆重光,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仙凡之别。自那时起他便下定决心,他不要这虚假的权柄与富贵,他要求得长生。
原本蓬莱楼想收陆重光为正式弟子,陆重光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听闻九峦界中有一宗三派两楼,唯有冲霄剑宗才是九峦界中最顶尖的修仙门派。若不能入得最顶尖的修仙门派,陆重光又何能甘心?
他生来便要俾睨天下大权在握,绝不屈从于次一等的选择。这既源于他的自信,又仿佛是陆重光既定的天命。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坚如磐石不能动摇。
所以陆重光才会注意到顾夕歌,因为顾夕歌和他是同一种人。即便顾夕歌年纪幼小不甚起眼,但他的眼神中却好似蛰伏着一柄利刃一条困龙。剑藏于匣潜龙在渊,有朝一日定会寒芒毕露龙腾九霄。
陆重光从未想到,他竟能从一个孩童的眼神中读出那么多东西,那简直不能更有趣了。在得知顾夕歌和自己分到一组后,陆重光反而有几分欣喜。三个时辰,足够他将这个有趣的孩子看清看透。
然而这些微的欣喜之情,在他们踏入这寻踪林后,却化作了全然的不解与疑惑。
那年纪幼小身形单薄的孩童,并未理会拉帮结伙邀请他们加入一同寻找出口的一伙人,反而自顾自往林中幽暗之处行进。陆重光倒要看看,这孩童到底有何打算。于是他也就歉意地同那伙人告别,紧跟在顾夕歌身后。
顾夕歌七拐八歪走了足有一刻钟时间,终于停了下来。
“这位小兄弟……”陆重光琢磨了好一会,终于寻出一个差不多的称谓。
“小兄弟?”顾夕歌扬了扬眉,嘲讽之情不言而喻。
这孩子未免太会刺人。陆重光被噎了一下,却也并不意外。他依旧微笑着问:“我不明白……”
话未说完,顾夕歌却抬起一张灿然生辉的小脸直视着陆重光,一字一句道:“别装傻。”
只一眼,这小他好几岁的孩童却将陆重光心中打算看穿了七七八八。陆重光怔了一刹,竟不知说些什么。
不够圆滑,远远没有后来的舌灿莲花能言善辩。他上辈子这个死对头,现在只是个心机稍显阴沉的十二岁少年罢了,还嫩得很。顾夕歌暗自给此时的陆重光定了个评价,随后却自顾自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陆重光思绪万千,好一会才怅然道:“若是你这般继续耽搁时间,我们难免要被淘汰。寻踪林虽不算大,但谁又知道有没有妖兽出没?若是不幸碰上了其中一头,你我两条性命就此交代,倒也干脆利落。”
真是聒噪。这寻踪林顾夕歌上辈子简直不能更熟悉,更何况他神识全开随时警惕,又怎么会碰上危险?他重活了一辈子,在冲霄剑宗这次收徒试炼中竟只占到这点便宜,简直有些悲惨了。
顾夕歌闭眼答道:“我自有打算,你只要跟着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