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慧和秀雯的婚事虽然是假的,可也办得郑重其事。村儿里人竟然一点儿也不意外程灵慧咋忽然变成了男孩儿。不少婶子大娘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脸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俺就说吧。”
回看程灵慧将近十六年的人生。从会走路就坐在爷爷担子一头儿,跟着爷爷和父亲下地。能跑就跟着一大帮村里的男孩子到处疯玩儿。和泥、逮兔子,上树爬墙没一样儿少过她。再大点儿放牲口、割草,抽陀螺、做炮仗。伙着一大帮小子去背锅、去挑煤。最主要的是,她去姑苏书院上了四、五年的学。
上学在村里是很奢侈的。只有家里条件在那儿的人家才会送孩子去。大多也是上个一两年,不做睁眼瞎就算了。像程灵慧这样不图功名还上了四五年的,四里八乡绝无仅有。谁家肯让一个闺女这样不干活儿还费钱?何况书院从没听说过收女学生。
这样一想,村儿里人的反应还真不奇怪。程灵慧还真没干多少像女孩子的事。
母亲也格外开心。就仿佛她真养了个儿子似得。母亲的病本来就是心病。心情好了病自然不药而愈。出来进去在街坊邻居面前腰也挺直了,说话声音也大了。脸上一天到晚挂着笑。连眼睛似乎都好了不少。都看得见剪窗花了。
沙溪县娶媳妇。要提前几天选个好日子,请街坊邻居里的全乎人儿来给新人缝被子。这事儿是大伙儿最愿意干得。一大帮妇女高高兴兴,说说笑笑就把活儿干了。中午管饭,临走还有喜糖拿。
母亲从箱子底翻出不知什么时候就绣好的被面儿,差点儿没把来帮忙的妇女们眼睛闪花。百子图上一百个小人儿,个个鼻子是鼻子眼是眼,活灵活现。鸳鸯戏水、并蒂花开各个栩栩如生。那四匹缯(传统手工织机配置。有两匹缯和四匹缯之分。)被面儿更是平滑板顺,连个线头儿都没有。
程灵慧也是到了这时才知道,母亲的心灵手巧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房子现成的。就是以前大姐她们住的西屋。爷爷找了几个本家叔叔大爷和侥幸没有被征兵的兄弟帮忙。用压扁的芦苇杆装裱了顶棚。用染了色的麻皮纸糊上去做酿衬(相当于现在的天花板。)。内墙用石灰重新粉刷。外墙用洗煤水掺上煤渣混合的液体,涂成灰蓝色。窗棂刷成墨绿色,糊上雪白的麻皮纸,再贴上红艳艳的窗花儿,格外的喜庆。
师娘本意不要铺张,可一向没有主意和隐形人儿似得母亲这次非常坚决。非要把家里养来准备过年的两头大肥猪杀了。最后还是奶奶出马,好说歹说才换成杀一头,留一头。
旧社会普遍生活水平不高。娶媳妇杀头肥猪做席面那可是很丰盛的。许多人家往往要卖掉一些肉,卖不掉的自己还要腌一些留着以后吃。可母亲不,她把整头猪都拿来招待亲朋。借着这场婚事,把多年不走动的亲戚全通知了一遍。那扬眉吐气的样子让程灵慧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老话说事无完事,诚不欺我。
成亲那天本来里里外外一团喜气。谁也没想到会有不愉快的小插曲。
前面说过,程灵慧的爷爷亲弟兄俩。爷爷这边只有父亲一个儿子。孙子辈儿没有男丁。她大爷爷那儿倒是有三个儿子。可架不住儿媳妇肚皮不争气。也只有大栓一个男孙。
大栓今年已经二十三了。征兵时为了保住他,大爷爷差点儿没把老二、老三家的几个丫头卖了。为此两个婶子很是和程灵慧大爷爷闹了一场。可在旧社会,女人本来就没有话语权。生不出儿子更没地位。虽然保住了自己闺女,可还是受了不小的委屈。
也该大柱媳妇猖狂。她嫁进婆家连着生了俩儿子。自觉比几个婶子有份量。凡事都要压人一头。在家里眼睛都是长在天上的。
在她心里,家里所有财产将来都是她的,包括没有男丁的程灵慧家。谁知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程灵慧一夜之间从一个丫头片子变成了小子,还要成亲。
成亲就成亲吧,那场面铺排的比自己当年可体面多了。再看到那几床被子,就跟别人生拉了她的肉似得。
不能怪这妇人眼皮浅。实在是乡下成亲,除了几床被子再没有啥好东西。
这妇人心里恨啊,说话就不好听起来:“俺听说,有那打小儿当丫头养得小子,长大了不喜欢女人的。娶了媳妇也白搭。”
母亲听见就不高兴了。她这么多年低头做人,没少受气。往日听的话头子也不少,可今日格外忍受不了。当场翻脸:“你个当嫂子的咋说话的?”
这话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架不住那妇人平日里横行惯了。顿时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叫道:“俺说说怎么了?你心虚什么?”
母亲怒了:“俺就是不许你这么说俺三慧。”
那妇人怎会示弱:“谁知道打小儿当丫头养大的孩子有没有毛病?俺不过是实话实说。怕你将来门头儿绿了还傻呵呵给别人养孩子。你丢得起人,俺们老程家可丢不起这人。”这话可是歹毒,把不善言辞的母亲气得浑身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