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樱让金桂拿出两张银票递给吴琅,既然充当商人,行头就要有商人的样子,不能露出破绽,买衣服,置办一车货物得不少银子。
吴琅没伸手接,“夫人上回给的银票没花完呢,奴才见着世子爷可要说几句话?”
金桂回眸望着宁樱,见宁樱示意才抽回了手,银子,没给出去。
“不用,见着他人就够了,其他的事情别插手。”宁樱觉得谭慎衍可能不在灾区,一时半会她说不上来发生了什么。
吴琅点头应下,走出国公府的大门吴琅就找人伢子买人,挑了两个,又去东市买了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往里装了几袋子高粱,好几日才准备好,吴琅寻思着翌日清晨准备出发。
不成想,天不亮,京城传来灾区的情形,边境动荡,谭慎衍和六皇子去边关了,消息是边关的商人传出来的,说看见六皇子和谭慎衍在边关,来不及吃饭,吴琅匆匆忙进了国公府,谭慎衍有消息,他们去灾区,怕是找不到人了。
守门的是金桂与翠翠,吴琅与金桂说了来意,金桂拿不定主意,迟疑片刻,让吴琅先回去,宁樱记挂谭慎衍,身子清瘦许多,昨晚屋里的灯亮了整晚,估摸着时辰,宁樱刚睡下没多久,金桂舍不得打扰。
“你先回去,待会夫人醒了我让银桂去前院找你,再让夫人睡一会儿吧。”金桂小声和吴琅说了几句,示意吴琅先回去,她望着徐徐升起的太阳,瞅着时辰差不多了才进屋,唤醒宁樱,如实转达了吴琅的话。
宁樱捂着脑袋,天边鱼肚白了她才睡下,这会儿脑袋隐隐发疼,得知谭慎衍和六皇子去了边关,宁樱有片刻的怔忡,六皇子赈灾纯属为了名声,和谭慎衍前往边关,约莫边关出了大事,她揉了揉眉头,缓缓道,“和吴琅说不用去灾区了,让他留意京城的动静即可。”
走的时候,谭慎衍斩钉截铁的说是赈灾的,如今有人发现他的身影,估计过些时候就要回来了。
宁樱想的不差,下午就传出六皇子回京的消息,六皇子亲临灾区,贪官污吏不敢打赈灾物资的主意,赢得一片赞誉,不管怎么说,谭慎衍总算回京了,宁樱松了口气,换了身衣衫,去二门迎接谭慎衍,她心突突跳得厉害,举目眺望,迟迟不见谭慎衍影子。
金桂扶着宁樱,看她担忧得下巴冒出了痘痘,安慰道,“世子爷约莫进宫见皇上了,过些时候会回来的,您站了会儿,身子受不住,去旁边凉亭坐着等世子爷吧。”
宁樱侧目瞅了眼金桂,又低头瞅了瞅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计较一番,去了凉亭,两杯水下肚,门房仍没消息传来,宁樱坐立不安,不知过了多久,前边传来声急促的男声,“世子爷回来了,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不远处的游廊下,一抹鹅黄色纱裙的女子快速而来,挥舞着手里的帕子,一遍遍重复,宁樱提着的心才算落地,谭慎衍消失,她觉得其中有事,心头极为不安,待银桂到了跟前,宁樱问道,“世子爷没受伤吧?”
银桂双手撑着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没,世子爷和福昌他们一起的,好好的,夫人你别担心。”
宁樱点头,抬着头,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远处,片刻的功夫,男子藏青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宁樱眉头舒展,重重呼出口气。
谭慎衍站在走廊下,挺拔如松的身形在看清不远处的女子后顿了顿,身后福昌一行人会意,识趣的退后几步,近一个月不见,宁樱肚子大了许多,可人却清瘦不少,下巴尖了,面色有些发白,难掩憔悴之色,谭慎衍阔步上前,执起宁樱的手,蹙眉道,“让你担心了,怎瘦得这般厉害?”
宁樱摇头,嘴角浮现起一抹笑来,“瘦些才好呢,你可算回来了。”
小别胜新婚,谭慎衍和宁樱却没歪腻,谭慎衍大致说了外边的事儿,轻描淡写的聊了几句边关之事,“六皇子受伤,我担心大夫被容妃收买了,刘副将在边关,我提议六皇子去边关养伤,六皇子伤势缓和些后我们就回来了。”
宁樱扭头盯着他,六皇子身份尊贵,他跟着六皇子约莫遇着许多麻烦,人黑了不少,俊朗的脸上充斥着浓浓的戾气,她心里高兴,许多事儿不愿意刨根究底,对谭慎衍道,“平安回来就好,这些日子,朝堂风平浪静,不太像容妃的作风,你和六皇子没有消息,我以为你俩遇害了。”
“别怕,没事的。”谭慎衍牵着她,回到屋里,叫金桂银桂问话,得知宁樱夜不能寐,谭慎衍眼底闪过沉痛之色,去边关乃事出有因,但是却让他查清楚了一些事情,所有的事情都真相大白了,上辈子杀害他的仇人,对宁樱下毒的人,都浮出水面了......
谭慎衍说了许多赈灾的事情,容妃这些年果然费尽心思为五皇子谋划太子之位,他以为,一个宫女再会算计经营,不过尔尔,容妃的事情,让他对女子有了新的看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容妃只手遮天,若不是他及早提防,重生一世又如何,他和宁樱估计仍然免不了被谋害。
望着谭慎衍,宁樱觉得他欲言又止,好似许多话没有说,她没有细问,聊起了轻松的话题,“小太医说孩子在肚子里长得好。”
谭慎衍微微一笑,“可是你却瘦了,待他生下来,我再与他算账。”
“你与他算什么,我瘦还不是担心你,估计都影响他了,他找你算账才是。”谭慎衍回来,心里积压的大石没了,宁樱语气轻快不少。
谭慎衍不禁笑得开怀,不以为然道,“我是他老子,他敢?”
宁樱噗嗤声,嘀咕了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谭慎衍扬唇微笑,四目相对,俱好笑不已。
夫妻里许久没见,跟寻常谭慎衍下衙门回来的相处差不多,有谭慎衍在,早早的宁樱就睡下了,谭慎衍躺在床上了无睡意,待窗外的月亮隐去光华,他蹑手蹑脚的下了地,他没有出门,依着平日的经验,摸索着走向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有些事情,不知如何开口和宁樱说,说了,宁樱难以抉择,于宁樱而言,和黄氏去蜀州庄子不是悲剧,真正的悲剧是从黄氏病重开始的,黄氏病重,黄氏身边的秋水死了,她身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紧接着,她也生了病,掉发,咳血,如花似玉的一个人,长久缠绵并他,年纪轻轻就丧了命,重来一世,差点就重蹈了覆辙。
若她知晓,一切都是那个人所为,往后,她该如何面对,还有黄氏,黄氏性子刚烈,往后又该如何与他相处,头一回,谭慎衍遭遇了两难的境地,告诉宁樱和黄氏,宁府三房就乱了,不说的话,他觉得对宁樱不公平,如果有朝一日宁樱从别人口中听说了真相,与他估计也会生分了,谭慎衍不想见着那样的局面。
屋里黑漆漆的,谭慎衍脑子清明,待院子里传来鸟叫,他才拉回思绪,望向床榻上熟睡的宁樱,动了动身子,起身走向窗前,掀开上边一层薄被,躺了下去,手握着宁樱小手,悠悠叹了口气,此事棘手,办不好,他恐会得罪许多人。
宁樱一觉睡到午时,宁樱睁开眼,发现谭慎衍睡在他身侧,她伸出手挠了挠谭慎衍手臂,肚子大了,她只能平躺着睡,起身的时候需要人扶,她直起脑袋,好奇道,“今日不用早朝?”
“我向皇上告了假,等你生完孩子再说。”谭慎衍坐起身,他问了金桂宁樱的情况,伸出手扶着她慢慢坐起来,想了想,补充道,“容妃势力大,皇上担心皇宫生变,我留在外边,提防容妃的人。”
他让福昌查内务府的事情和各三品以上官员,后来着重查内务府和内阁,不料真被福昌查到了,容妃做事严谨,往往最没问题的人问题越大,而整个内务府,家世最清白的约莫就是顺亲王本人了,顺亲王掌管内务府,打理宫中事宜,极得皇上信任,容妃和顺亲王攀上关系,办事就容易多了,因而,容妃对明妃下毒,有内务府做掩饰,神不知鬼不觉,早先他怀疑明妃的衣物被下毒乃宫人故意而为,如今想来,只怕是顺亲王从中做了手脚,下毒之人约莫不懂熏衣物的香料会要了明妃的命吧,所以明妃逝世,皇上暗中查明妃中毒的事情才会一无所获,一个不知自己下毒害死了人,哪怕屈打成招也破绽百出。
皇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可任凭他是皇上,也不知道,香料经由内务府时就染上毒了,只有顺亲王一个人知道罢了。
容妃和顺亲王这一招,的确厉害。
宁樱不知道谭慎衍查出毒害明妃的□□了,明妃和太后中毒之事不了了之,她心里不太抱希望了,至于下毒害她和黄氏的人,宁樱想是不是老夫人机缘巧合拿到□□,下毒害黄氏和她。
“容妃手里还有谁?”白家的人被谭慎衍控制了,晋州和福州金矿之事,皇上派人将敛的钱财全部充入了国库,容妃不死心,定是手里还有人。
谭慎衍挑眉,凑到宁樱耳朵边,小声说了三个字,其实,不只是顺亲王,绍家也是偏向五皇子的,不过绍兴在内阁多年,深谙官场之道,万万不会将自己过早的扯入夺嫡之争中,绍兴该是和容妃达成某种协议,快水到渠成时,他站出来为五皇子说话,内阁阁老的话,皇上再不喜也会认真思考,这样一来,绍兴不用承担风险,还在皇上跟前为五皇子卖了个好,老谋深算。
宁樱心下诧异,容妃是五皇子生母,顺亲王是王爷,容妃不怕顺亲王事后翻脸不认人,将五皇子除去自己做那个位子?宁樱提出心里的疑惑,谭慎衍哼了声,“容妃心里怎么可能不清楚,她与顺亲王不过互相利用,最后鹿死谁手不知道呢。”
顺亲王既然愿意帮助容妃,心里有自己的野心,容妃心思聪慧,不可能看不出来,既然看出来了还视而不见,继续与虎为皮,容妃摆明了认为顺亲王赢不了她,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联手除去其他敌人后双方再一决胜负,容妃此人不容小觑,以容妃的身份,她能和一个王爷联手除掉几位皇子,却不敢和几位皇子联手除掉一个王爷。
宁樱听说过顺亲王的一些事情,完全无法将温文儒雅的王爷和准备谋逆的反贼联系到一起,顺亲王年龄不小了,纵然坐上那个位子,又有几年好活?
“三皇子去了琼州,哪怕五皇子六皇子同时落败,剩下的三皇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顺亲王是想谋逆不成?”内务府素来由皇室贵胄执管,顺亲王是皇上胞弟,极得皇上信任,皇上若知道顺亲王有谋逆的心思,不知做何感想。
谭慎衍靠在身后的枕头上,看着宁樱披肩的长发,发色柔亮,有几根贴在脸侧,他抬手,轻轻为其顺了顺,解释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从生出那种心思时就不是为子孙后代着想,他长在宫里,该明白一旦他失败会连累多少人,且有容妃和五皇子,他能不能坐上那个位子不可知,顺亲王脑子转过弯就该明白,整件事情里,他承担的风险最大,你不是说朝堂风平浪静吗,估计就是顺亲王那里出了岔子。”
那个位子,对出身皇宫的皇子来说是一个梦想,可惜最终,那个位子只能容纳一个人,算着年头,顺亲王该是很早的时候就和容妃联手了,年轻时有过冲动再正常不过,能让顺亲王萌生退意的,约莫就是察觉到容妃的心思了吧。
他渐渐老去,可五皇子却正是年轻的时候,哪怕他拼死一搏赢了,坐上那个位子最多一二十载,越往后边拖,他离那个位子就越远,容妃拖了他十多年,起初可能时机不成熟,但近两年准备充分,容妃却迟迟没有动静,摆明了要和他耗持久战,一边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一边借他的手除掉异己,等他年华老去,容妃羽翼丰满,他哪会是容妃的对手。
顺亲王自己想不明白,顺亲王几个儿子可不是傻子,顺亲王次子与三皇子交好,就是他发现了端倪,谭慎衍能知道顺亲王府的事儿,多亏三皇子卖他个人情与他说了顺亲王府的事情,这让他联想到许多事儿,为什么上辈子对皇位不在乎的三皇子会出头争选太子之位,估计是顺亲王次子与他说了些事儿,容妃利用顺亲王,其子怀恨在心,三皇子不能让容妃得逞,才想方设法阻止容妃。
而他上辈子守着老国公的临终遗言,只效忠皇上,对夺嫡之争漠不关心,但假如他发现容妃野心勃勃,定会站在三皇子一边,所以容妃和顺亲王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这些,都是他在离京的时候查出来的,他在京城,容妃和顺亲王束手束脚,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他一走,容妃本性暴露无遗,给皇后下毒使得皇后昏迷不醒,一边派人暗杀六皇子,双管齐下,可惜出了顺亲王这个纰漏,顺亲王不愿意继续和容妃狼狈为奸,想退出来,没了顺亲王接应,容妃做什么事情都增加了难度,又有齐家虎视眈眈盯着她一举一动,容妃更是没有法子,朝堂这才平静下来。
这些事情,是薛墨查出来的,容妃能给人下毒,薛墨也行,对一个大夫来说,无声无息下毒乃轻而易举的事儿,容妃不管自己的死活,五皇子的死活她不得不管。
薛墨出面为五皇子诊治,查事情轻松多了。
太医官职低,瞧不起太医的人不胜枚举,但仔细想想,再刁钻泼辣的人在太医跟前皆不敢造次,太医,有他神圣威严的地方。
他消失的这段时间,一直秘密探查京城的局势,如今事情明朗,顺亲王萌生退意,白家的人被控制,绍兴不敢轻易出头,容妃和五皇子的爪牙被拔除了,今后,容妃孤掌难鸣,掀不起什么风浪了,鸡蛋不可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但用的篮子越多,露出的破绽越多,容妃为了隐秘,除了顺亲王,在晋州福州敛财的事情都是白家人出面,绍家收了好处,在一些关卡睁只眼闭只眼,追究起来,绍家没有落下任何把柄,倒是顺亲王,冲着他谋害明妃,皇上就不会放过他。
容妃怎么利用顺亲王,就看顺亲王自己了。
谭慎衍和宁樱分析完其中的事情,宁樱面露了然,狗急跳墙,容妃估计不会放过临阵退缩的顺亲王,她忽然道,“五城兵马司的罗指挥使可和容妃有关?”
宁樱反复想了想遭刺杀时候的情形,罗淮安来的时机不偏不倚,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容妃真要拉拢了罗指挥使,五皇子早就是太子了,何须等到今日?”
禁卫军和五城兵马司是皇上的人,容妃不打他们的主意该是清楚他们捍卫不动,有可能,容妃打过五城兵马司的主意,但被罗淮安察觉到蛛丝马迹,容妃及时收了手,罗淮安藏得深,京城知道罗家背后是皇上的人估计少之又少,连他也被骗了。
罗淮安欺软怕硬,趋炎附势,很难将他和皇上想到一处,但是他偏偏是皇上的人,出其不意,那些打五城兵马司主意的人,估计都被皇上暗中处置了。
宁樱想想也是,“容妃岂不是被关押起来了?”
容妃落网,五皇子去封地势在必得,京城就只剩下六皇子了,太子之位,除了六皇子还能有谁?
“没有,我与你说的事情,皇上还没收到消息呢,你心里明白就是了。”他将容妃的势力查清楚了,可不代表他要立即告诉皇上,皇上既然忌惮谭家,他更不会出这个风头,反正容妃不闹到谭家来,多活几日又何妨。
总而言之,发愁的人不是他。
谭慎衍本不是心胸开阔之人,皇上担忧谭家威胁皇权,暗中派人查探青山院的事情他理解,但皇上不该对宁樱下手,这点,他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