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岚身侧的路铭心忙紧抱住他,却心惊地看到他唇边滑下一道鲜红血迹。
顾清岚轻闭了闭眼睛,想要再开口说话,却浑浑噩噩再没有力气,只余下身心,皆向着不知何处坠落。
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自己双脚站在了实处,抬头看到触目一片冰雪之色。
他环顾了下四周,就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这是他在寒疏峰上的那间用于闭关的冰室。
只是冰床上,却早盘膝坐着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那人一身青衣,身形挺拔,犹如青松修竹,一头及地的黑色长发并不束起,蜿蜒铺洒,垂落在他肩上身侧,犹如一道道流淌的黑色河流。
顾清岚猜到这是谁,沉默了片刻,抬步走到他正面。
那人额上印着一朵银色莲花,眉目自然清俊蕴藉之极,却和顾清岚并不相同。
但顾清岚望着他,却觉得他和他的容貌气韵,有种奇异的相似之感。
仿佛是他揽镜自照,看到镜中之人并不是他往日容貌,却又不知为何,知道这就是他自己。
那人睁开双目,微微笑了一笑,这一笑就犹如春雪消融,万物复苏,百鸟啼鸣,绕梁不绝。
若说昔日云风的笑容,仿若吹拂枝头的一缕和暖春风,那么他的笑容,就如同春回大地,照拂万物。
顾清岚望着他,也微勾了唇,轻声说:“青帝陛下。”
那人又笑了一笑:“你即是我,何须这般客气。”
顾清岚摇了摇头:“我生于顾氏,长于云泽,一生碌碌,并无什么值得自满之处,又怎能说自己就是青帝陛下,那也未免太过狂妄。”
那人听着笑了笑:“你若不是我,也就不会这般说。”
那人说着,顾清岚就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熟悉之极的神色,带着三分自嘲,七分无奈,还有一丝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怅惘:“我之一生,也碌碌平淡,于人于己,并无什么益处。”
顾清岚沉默了一下,他不知原来他满心落寞消沉之时,脸上的神色竟是这般……这般让人望之不甘。
不甘为何自己这一生,竟如此随波逐流,不甘自己为何在尚有余力之时,也如此认命服输,没有搏命相拼,无怨无悔?
那人抬目看到他的神色,也又笑了:“是啊,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可因缘轮转,天道不仁,也不知我们这次是否能脱出轮回。”
那人说着就轻叹了声,唇边露出些无奈笑容:“在今日之前,我原不知夜兄竟为我重塑魂魄血肉,也不知他还费尽心力,为我留下一丝神识,让我可以用昔日神魂,同你相见。”
他说的夜兄,只怕是和他同时代的魔帝夜衾,原来当年的青帝和魔帝,也竟是相识甚深,生死相交。
顾清岚抬目看着他:“我在今日之前,也从未有过自己就是青帝的记忆。”
那人摇了摇头:“夜兄将我的记忆,都封在了这丝神识之中,你若见不到我,自然不会记起身为青帝的事。”
那人说着又柔和地笑了笑:“即使你见了我,若你不许我这丝神识融进魂魄中,那些记忆也自然不会再来扰你清静。”
顾清岚淡声开口:“若我不许,你将如何?”
那人平和温柔地一笑:“自然是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这也原本应是我的归宿。”
顾清岚微闭目,顿了一顿,再次睁开双眼:“若我不许你融进魂魄,当年那些事,里面的各种关节、是非曲直,我若想查清楚,自然还要费上许多时日和工夫。”
那人笑了笑:“虽说如此,但你需想好,你如今的法力,还未到我全盛时十之一二,若突然承担那些记忆,还有我修习过的法术,怕是会有些难熬。”
顾清岚勾了下唇,笑容带几分冷冽:“三十六年前,我原想置身事外、安度余年,可天不假年、世事相迫,如今我若再逃避,岂非又是不明枉死的下场?”
那人顿了一顿:“若你有了我的记忆,察觉自己仍需牺牲自身,成全他人,你是否会后悔?”
顾清岚淡淡道:“以身殉道,原应无悔。”
那人望着他轻笑了笑,神色间竟有几分怅然:“原来数百年过去,我竟还是这般痴妄。”
随他话音落下,那人的身影疏忽之间消散,漫天冰雪扑面而来,将顾清岚裹挟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