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天空碧蓝,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宛如一块上好的宝石,被打磨得光润无比。可惜这块宝石只有四四方方那么大一块儿,再往远处,就被院墙遮断了。
“这会儿阳光好,夫人略坐一坐。”丹青扶着顾嫣然,在院子中间的木头墩子上坐了下来。她那日被陆镇的手下用掌刀在脖子上狠狠砍了一下,到现在脖子还酸疼着,总是不自觉地要稍稍歪着头。
顾嫣然坐下来,叹了口气。
被关到这个地方已经五天了。因为最后一段路是被蒙着眼睛塞在车箱底下度过的,所以她现在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必定已经是在京城外头了。深夜之时,偶尔还能隐隐听见几声狗叫,若有若无,可见附近大概还有村庄,没准儿就是在京郊。
院墙四角窝着四个守卫,个个都用眼睛紧紧盯着她们,仿佛这两个女子长了翅膀,下一刻就会飞掉似的。如果没有这四双眼睛,那日子还算是不错的。院子很大,房间很干净,饮食也算可口,平常想要点什么也大都能得到,只有自由没有。
“夫人,晚上吃点什么?”丹青狠狠往四周看了看,“做个葱油虾可好?”总之什么新鲜难弄她就要什么,看折腾不死这些守卫!
顾嫣然笑了笑:“好。”就算她不想吃,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吃的。
丹青的目光也落在她小腹上,低声道:“夫人,为了小少爷,您也得多吃些。侯爷这会儿一定已经知道了消息,一定在到处找您呢,一定会找到的!”
“嗯。”顾嫣然又抬头看了看天空。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京郊何其宽广,周鸿要到哪里去找她们呢?
一阵风吹过来,丹青深深吸了口气:“真香。”
“什么?”顾嫣然随口问了一句
“花香气。”丹青抽抽鼻子,“昨天就有,今天更浓了些呢。”
顾嫣然也深深嗅了一下,果然像是有隐隐的香气。自打怀了这一胎,她好像嗅觉味觉都有些失灵了,厨下给她做的菜都嫌淡,却又不敢胡乱加盐酱,因此吃起饭来就格外没有滋味。在家中时还好说,如今在这院子里,只能丹青自己下厨,各样配料也不如侯府里周全,不过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一定要吃罢了。幸而这孩子还结实,马车换马车地折腾了一路,也还并没有什么不适。
“今早他们拿了些蜂蜜来,我再给夫人做个蜜汁烧肉吧。”丹青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今她只恨自己手艺不如碧月,暗暗后悔从前没好生学学烹饪。
“好。”顾嫣然心不在焉地回答。又一阵风吹过来,果然又带来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好像在哪里闻过呢。”丹青有口无心地道,“仿佛咱们铺子里卖的头油香。”
“什么?”顾嫣然猛地转头看着她,压低了声音,“你说像什么?”
丹青被她惊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也放低了声音,“奴婢说,像夫人用过的头油香……就是,就是咱们铺子里出的那个玫瑰头油……”
顾嫣然急切地对着风吹来的地方深吸了口气:“果然是玫瑰香吗?你再好好闻闻!”
丹青仔细地等着风再吹过来的时候又闻了闻,才肯定地说:“就是玫瑰香。”说完,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夫人——”
顾嫣然猛地攥紧了她的手,将她后头的话全部攥了回去。她感觉得到丹青的手在抖,并且知道自己的手也在抖。京郊一带,大量种植玫瑰花的,只有之前她的那个庄子,就是最早沈青芸分给他们长房的那个依山而建、种不出多少粮食的庄子!最初因为那里山上有一片夹杂着杏树的野桃林,春日里桃花杏花盛开,正好拿来做脂粉。后来连原本种粮的田也被改为种花。脂粉铺子的小掌柜还特地跑了一趟外地,买了一批玫瑰花苗回来,就种在庄子里。去年就有部分玫瑰头次开花,铺子里就制了一批玫瑰头油和面脂,销路不错,今年玫瑰苗几乎全部都打了花蕾,算一算,这时候也该陆续采摘并且开始制头油了。难道说,如今她们所在的地方,就在这个庄子附近?
难怪周鸿找不到她们。谁能想得到这样重要的人质,陆镇不放在陆家的田庄上,反而放到了离周家田庄这样近的地方!所谓灯下黑,周鸿只怕要找遍整个京郊,都未必能找得到她们的踪迹。
“夫人,离得这样近……”丹青低下头掩饰着自己脸上的激动神情,装做给顾嫣然整理身下垫的锦垫,“若是能送个信……”
这个田庄是顾嫣然最早接手的一批,自然用的都是自己人。这个时候不说别的,小掌柜肯定要来亲自看着采摘花蕾,还有庄子上的庄头,这些人如今都算得上长房的心腹了,只要能送个信出去,一定就能转到周鸿手中。可问题是,她们根本不能走出这院子一步,而庄子,想来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别说凭两条腿了,就是有马,她们都跑不过这里的守卫。
“别着急,一定会有办法……”顾嫣然也低下头假装整理裙边,轻轻地说,“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她极力地回忆着这个田庄周边的地势。这一片连绵的小山不高,但水秀树青,颇有些人家在山中建上小院来避暑,或者就租借本地人的院子。这座院子庭院宽阔却空荡,墙角处还有一盘石磨,再加上空荡简单的房舍,显然是本地农人的院落。既然是这样,就断然不会建在山势太高之处,不然别的不论,单是把每年收获的粮米搬回家来就能累死人。据她来过田庄几次所知,离田庄最远的农家,其实也没有多远,如果她有一对翅膀,说不定只要扑腾一会儿就能到了。
翅膀,唉,她当然没有翅膀,更不能乘风飞行,否则——乘风?
顾嫣然险些站起来,连腹中的孩子似乎都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兴奋,极其轻微地动了动。这是这一胎的第一次胎动。
“天气真好。”顾嫣然仰起头来看着碧蓝的天空,“丹青,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在襄樊的时候,我们放风筝……”
“放风筝?”墙角的守卫像看什么似的看着丹青,“没有没有!你当这是出来踏青游玩吗?去去去!老子上哪去给你们弄风筝。”倘若不是主子有交待,这位平南侯夫人怀着身孕,务必小心伺候,他们才不会理睬丹青。
丹青并没有走开:“夫人说了,我们要竹篾和宣纸,自己来做。”
守卫几乎要气笑了:“你当你是谁啊?再不走,老子大耳刮子抽你!”
丹青也冷笑:“抽我?气坏了我们夫人,你主子的责罚,你当得起吗?”
守卫被噎了一下。平南侯夫人是重要的人质,至少在大事已定之前,她死不得。如今她身怀有孕,这有孕的妇人最难伺候,若是搞不好动了胎气,这等山野之中,到哪儿请大夫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是要竹篾和宣纸,给她们就是,看她们能捣鼓出什么东西来。
这守卫的确没想错,他弄来了竹篾和红纸之后,两个女人就兴致勃勃地弄米粉打浆糊,开始做起风筝来。她们做的风筝是最简单的八卦风筝,但即使如此,做得也不成个样子。整整做了两天之后,才拿出一个歪歪的成品。
“来来,放上去瞧瞧。”顾嫣然拿着缠线的竹滚子,指挥着丹青。
“等等!”一名守卫大步过来,一把将风筝夺了过去,仔细检视。他们并没忘记,风筝这东西,可是一断线就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的,若是用它来传递消息,也不是不可能。
“你小心点!”丹青大怒,“别给我们弄坏了!”
这样的破风筝!守卫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翻来覆去地细看。竹篾倒是钉得很牢,宣纸糊得却不平整,不过整只风筝就只有这两样东西,太过简单的构造让它藏不下别的什么,哪怕是一张纸条也不成。
顾嫣然扶着腰靠坐在木墩上,似笑非笑:“找什么?纸条吗?这院子里既无笔又无墨,连画眉的黛都没有,我们拿什么写?血书吗?”
守卫干咳了一声。确实如此,笔墨这种东西是绝对不能给的,至于眉黛脂粉——对不住,这里又不是平南侯夫人的卧房,要什么脂粉,有清水梳洗就不错了。说到血书——这宣纸虽然不是上好的,颜色也微微有些发黄,但倘若有血渍沾染在上头,也是一目了然。但现在,这上头除了涂浆糊时不慎抹上的痕迹之外,什么都没有。
丹青冷笑着把线滚子也塞到守卫鼻子底下去:“看看,这线上有没有写字啊?”
守卫一声不吭地将风筝塞还给丹青,退到一边去,心里暗暗地骂。等到这两个人用不上了,他一定要给这小丫头一刀,再叫她这些日子一会要这个一会要那个的折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