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送你回去。”孟素蓉声音都发着颤,死命掐着自己手心,逼着自己站了起来。女儿都这么镇定,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可以先乱起来?
西北军先锋官失踪并疑似投敌的消息送回京城,立刻闹得半个京城都像炸了锅似的,简直没有一家子关起门来不谈几句的。
京城里热闹,宫里自然也差不多。
“这些日子,听说后宫也挺热闹?”皇帝仍旧倚着案几坐着,只是声音冷飕飕的。
他的贴身内监额头微微有些冒汗,但也只能说实话:“是,后宫也有几位娘娘谈及此事……”
“后宫不得干政,她们不知道?”
内监额上的汗冒得更急了,半晌才道:“听说是先从周昭容处传出来的……”
皇帝嗤地笑了一声:“避重就轻。”
一句话说得贴身内监扑通一声跪下了:“奴婢不敢欺瞒皇上,确是周昭容先传了这话……”但是谁不知道,周昭容是德妃提拔起来的?所以,许大将军举荐的人投敌,这样的闲话周昭容不传,谁来传?
“传旨。周昭容妄议前朝,贬为美人,迁到桃玉阁去。还有这些日子跟着议论的,统统罚三个月月例。”
从九嫔之位贬到美人,还要迁到桃玉阁那等偏僻的地方去,这周昭容就等于废了。内监连声答应,忙去传旨了。
批红内监一直默然无声地站在角落里,这会儿看人走了,才稍稍上前一步,知道皇帝是该轮到问他了。果然皇帝开口就是:“怎么办的?”
这话语焉不详,好在批红内监很是明白,立刻答道:“抄了周家的来往书信。”说通敌也是要有证据的,如今周鸿是失踪,只能怀疑投敌,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周抄一抄,若是能抄出什么与羯奴的来往书信来,那就证据确凿了不是?
皇帝轻轻地冷笑了一声:“抄出来了?”
“尚未抄出……”批红内监关于这事儿是仔细问过的,这会皇帝问起来,他也能详细回禀,“周家二少奶奶,颇有些办法……”
刑部派去的衙役在门口一叫门,周家二少奶奶就吩咐开门了,半点都没延误,甚至连点害怕的模样都没有。衙役们进门,她已经端端正正坐在院子正中间等着了。刑部当然是先说明来意,周家二少奶奶既不像别人家的女眷一般哭闹冤枉,也没有拦着不许,只是请了为首的官员过去,明明白白地说:不但周鸿的书房,就算是整个长房的屋子,都可以搜,只是不能乱搜。
“不能乱搜?”皇帝似笑非笑,“那要怎么搜才不是乱搜?”
内监低头回话:“周家二少奶奶命两个侍女执笔,请刑部的人跟她一起挨间屋子搜查,凡有来往信件之类要带走的,必要逐一记录——信件以何物封装,其中封装几张信纸,每张纸上共几行字。两名侍女同时记录,到最后就整理出两份清单来,请刑部的人签上字,两人各执一张为证。周二少奶奶说了,要查什么都可以,但若有人想往里头乱塞什么,她就当场撞死,请娘家人去敲登闻鼓,告刑部逼死官家女。”
“呵呵——”皇帝真的笑了起来,“倒有趣。这女子,有几分见识。”抄检来往信件这种事,其实容易做手脚,尤其是信件多的,随便往里头塞个一封半封有点毛病的,你就再讲不清楚。这位周二少奶奶,竟然以性命相逼不许趁乱抄检,又弄出个一式两份的清单来,甚至连信纸有几张,写了几行字都要写明白,如此一来,就算是有人想做手脚也不容易。毕竟此刻周鸿只是疑似投敌,倘若真把他妻子逼死了,日后周鸿被证实清白,刑部这个逼死人命的罪名就背不起。
“许家有什么反应?”皇帝笑过了,突然又问了一句。
“周二少奶奶派了贴身丫鬟去许府,并未进门,只在门外大街上站着,请出了许夫人身边的婆子,说她家少奶奶想求许将军代禀陛下,说周鸿绝不会投敌。”
皇帝又笑了。派了人去,却连门都不进,站在大街上说话,如此一来,在周家抄不出通敌的信件,就怎么也不能说是预先送到许家去了。
“让许骐代禀?”皇帝玩味地笑着,“这顾氏,今年还未及笄吧?”
“是。七月间才及笄呢。”
“尚未及笄的女孩儿,能有这种心思,不易啊……”皇帝慢悠悠地道,“她想求许骐代禀,为何不自己来向朕辩解呢?”
批红内监也吓了一跳:“皇上是——要召见顾氏?”
“她该也有诰命吧?”有诰命的外命妇,进宫也是可以的。
“周鸿已经请封,但诰命尚未封下去。”
“那也算是准诰命吧,传旨,过几日叫她进宫来自辩,不必大张旗鼓。”悄悄带她进宫,皇帝也想看看这周鸿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仿佛还有点本事的模样。
批红内监有些疑惑:“过——几日?”既然要听周家二少奶奶辩解,为什么要过几日呢?
皇帝随手拿过一份折子:“再看看,究竟还有谁要跳出来。”
皇帝在内宫与批红内监说话的时候,顾嫣然正站在小山居里,冷冷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平南侯夫妇。
“鸿儿究竟去了哪里,没有给你信件?”平南侯一脸的烦躁。若只是失踪,还可报个沙场殉国,至少名声好听,身后也少不了哀荣。可若是定了通敌,那只怕整个侯府都要被牵连。
“没有。”顾嫣然前天跟着刑部的人整整折腾了大半天,这几天还要收拾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园子,安抚下人,珂轩那边还有个孩子呢,简直忙得满头是火,根本不想再跟平南侯夫妇周旋了,“峻之征战沙场,除了边关,他还能去哪里?”
平南侯夫人似笑非笑:“这会儿边关可是找不到人了……”她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不管是失踪还是通敌,都好得很!若不是怕通敌之事牵扯到二房,其实她巴不得周鸿是定个通敌呢。
“找不到人,就该往与羯奴交战的战场上去寻,二叔和婶娘到侄儿媳妇这里来,有何用处?”
平南侯当然不相信周鸿是通敌,可他却知道,这会儿西北的主帅是陆镇,也就是说,是有人一定想要扣周鸿一个通敌的罪名的。而且,周鸿这会儿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什么带着五千兵马失踪,多半是连这五千兵马都一起死在不知什么地方了。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把这通敌的罪名洗干净,至少要把二房摘出来才好。
“刑部抄检的信件里可有什么不对?”
“没有。”周鸿的信件其实少得可怜,不然刑部也没那个耐心让丫鬟们一一记录。周鸿前几年在西北,根本就不写信回周家来,刑部抄出来的信件,倒是他离京之前与学里同窗的多些,有几封是与李家来往的,还有几封是回京之后与西北军中同僚的信件,满打满算,也不够三十封,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当做通敌证据的东西。
平南侯听她答得这样肯定,也听说她手里有份抄检的清单,心里便松了松:“那清单呢?拿来我与你留着,这样重要的东西,不可丢了。”
“多谢二叔。”顾嫣然根本没打算给他,“此物重要,侄媳明白,已然妥善收藏了,二叔放心。”
侯夫人就挑了挑眉毛:“你这意思,是用不着你二叔替你做主了?”
“自然还是要仰仗二叔的。”顾嫣然也不客气了,“侄媳想请二叔上折子,替峻之辩解。”
折子自然是要上的,不过是把二房摘出来最要紧。平南侯有些烦躁地想着,随口答应一声:“我这就去写。”
侯夫人叹了口气:“鸿哥儿都以身殉国了,自然不能容人再给他扣上通敌的污名,鸿哥儿媳妇,你就节哀吧,你二叔自然要替鸿哥儿上折子的。”说罢,袅袅婷婷地起身,跟着平南侯往外走。
顾嫣然狠狠盯着她的背影,恨不得能上去抽她一耳光。却听外头脚步声响,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园子,一见平南侯,顾不得是在屋子外头,便大声道:“侯爷不好了,听说西北那边抄出二少爷通敌的证据了,二少爷帐下的兵丁出来作证,说二少爷曾经与羯奴的人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