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夫人高踞上座,身穿宝蓝色织银线团花牡丹的褂子,下头浅黄色马面裙,头上戴了赤金捧珠凤钗,那钗头上的珠子有龙眼大小,颜色粉红润泽,价值不菲。
不过她可不如潞国公府陈太夫人精神好,人虽保养得不错,看起来面皮白皙显得年轻,但少些血色,说起话来更不如陈太夫人般中气十足,倒是一脸隐隐的傲色,与人说话时听起来客气,其实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思。也是,她的女儿如今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又有子有宠,保不住将来就是个太后,如此说来,陆太夫人也的确有些资本傲气。
顾嫣然跟着侯夫人上前向陆太夫人行礼。侯夫人送的寿礼是一块羊脂白玉碾的观音像,有一尺高,十分传神。陆太夫人才叫丫鬟接了,旁边便有人笑道:“呀,我瞧着这观音,怎么有些像老祖宗呢。”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都落到那说话人身上,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身量高挑,穿着杏红色缠枝莲花褙子,头上一枝莲花头翡翠钗绿得如同一汪水,眉目如画地站在那里,笑语盈盈。她旁边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眉眼间与这少女有几分相似,却平淡了许多,穿着枣红色团花袄子,眉眼之间也有几分傲气,看起来是母女二人。
周三太太就低声对顾嫣然道:“那是陆二太太和陆家大姑娘,单名一个盈字的。”
原来就是陆镇的妻女。顾嫣然就不由得仔细看了一眼。陆二太太其实生得不错,打扮得也十分富贵,但因有青春逼人的女儿在旁,倒显得淡了。不过,比起在陆太夫人另一边的茂乡侯夫人来,她便要胜出一筹。
茂乡侯夫人的长相委实不大好叫人恭维。若说丑倒也不是,眉眼却也端正,只差在生了一张方脸,顿时就把八分姿色减到了只有六分,瞧着没来由地就叫人不喜。大约茂乡侯夫人自己也知道这缺点,就觉得别人都在议论她,因此总是端着一副严肃的神色,更教人没法亲近了。
“别说,大姑娘这么一说还真是,这观音当真跟太夫人有几分相像呢。”旁边顿时就有人捧起场来。这观音低眉垂目,陆太夫人眼皮也是下垂的,与人说话时往往不抬起来,若说这一点,倒当真与这观音像有些相似。今日来的人大都是巴结茂乡侯府的,自然一迭连声地只说好话,捧得陆太夫人也露了笑容,道:“盈儿这孩子,就是爱说话哄我开心。”
旁边便又有人凑趣笑道:“这是大姑娘一片孝心呢。”
茂乡侯的爵位虽然是长房承了,但京城中无人不知,茂乡侯是个没出息的,只爱与美妾们厮混,如今在朝里只得个闲散职位。连同茂乡侯世子,也一样是个纨绔。倒是二房的陆镇,既有功劳,又有孝顺的好名声,还得皇帝青眼,显然前途无量,故而在这茂乡侯府里,二房的地位并不逊于大房,甚至还有青出于蓝的意思。如今二房的陆盈说了这句话,下头顺着奉承的人自然少不了。
陆太夫人十分高兴,当即叫人把这观音像小心翼翼请了佛堂里去,对下头顾嫣然和周三太太送上的礼物便淡淡的了,倒是仔细看了一眼顾嫣然:“这就是周二少奶奶?”
周鸿如今也是京城新贵了。立下那样的大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皇上甚至为了他成亲好看,将他岳父的官也升了。此刻陆太夫人这样一问,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到了顾嫣然身上,便有人笑道:“当真是年轻。”
这话究竟是称赞还是讽刺,其中的意思只有说话的人自己知道。倒是陆二太太笑道:“听说周二少奶奶是孟祭酒的外孙女,果然是书香人家的气派呢。”
周二少奶奶姓顾,可陆二太太不提顾家,偏提孟家,当即就有人在底下小声道:“可惜顾家没什么门楣。”且还有几声轻轻的嗤笑。
顾嫣然对陆二太太笑笑:“夫人过奖了,我也听说过郑家老太爷当年独力劈虎的威名呢。”
孟素蓉虽然离开京城十几年了,但十几年前京城里这些人家的事她知道得可不少。陆二太太娘家姓郑,父亲倒是清贵翰林,可祖父不过是个猎户罢了。她暗指顾家家世拿不出手,可她郑家还不是一样,往上数三代,谁又强过谁。
陆二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下去了。陆盈转头打量了一下顾嫣然,抿嘴一笑:“听说晋王府孟侧妃书画俱佳,周二少奶奶是孟侧妃的表妹,想必也极有造诣。今日腊梅开得好,少不得大家要动动诗兴画兴,周二少奶奶可要不吝赐教啊。”
在座的姑娘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颇有些以才女自居,此时听了这话,都有些跃跃欲试。陆盈含笑看着顾嫣然:“周二少奶奶意下如何?”
顾嫣然欠了欠身:“这些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们的雅趣,我只怕不合宜了。”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子,极少有再讲诗讲画的了,每日里单是管家理事都忙不过来,哪有那个闲情逸致?
陆盈也被这理由噎了一下。顾嫣然年纪比她还小呢,可已经嫁了人就不能再跟闺阁少女们厮混了,这也是合情合理的。纵然她想说顾嫣然这是怯战,却也说不出口。因这是习俗所默认的,姑娘们可以做诗会文会,可家中主妇却以理家为本,若成了亲还到处去参加什么诗会,抖落自己的文才,只会被人视为不安于室,不务正业。陆盈总不能逼着别人去认这名声。
陆二太太对顾嫣然冷冷地盯了一眼。丈夫被孟节弹劾,她心里自然是不满的,本拟当面给顾嫣然一个难堪,让她吃点教训也就是了,谁知道这小媳妇儿年纪轻轻的,口舌倒利害,胆子也大,倒弄得陆盈有些下不来台了。
平南侯夫人心里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怒。喜是喜顾嫣然不知轻重得罪陆家,想来周鸿在外头也要吃亏的;怒则怒长房也是周家人,万一陆家将二房也恨上了可如何是好?当即开口道:“二少奶奶,陆大姑娘既有这兴致,你去奉陪一二也可。”
不管怎样她也是婶娘,顾嫣然不能在外人面前反驳,便低了低头表示默认,目光却在厅中寻找孟素蓉。一会儿随便谁爱去作诗作画的,她得去找母亲说说话。
平南侯夫人能说会道,这会儿将这事掀了过去,便妙语如珠地奉承起陆太夫人来。她委实是个会说话的,明明都是奉承,却教人听不出半点刻意来。跟陆太夫人说着话,还不忘了带上茂乡侯夫人和陆二太太,真是八面玲珑,四座生春。
有平南侯夫人在前,顾嫣然和周三太太乐得不用说话。两人悄悄走开了,周三太太才低声道:“今日仔细些。”得罪了主人家,难说她们会下什么绊子。
顾嫣然点点头。她也不想惹事,但陆二太太说到顾家人头上,她若由人欺了去,那可真是不孝了。周三太太也明白,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做得都对。”哪有让人踩到头上的道理!
顾嫣然冲她一笑,忽然看见窗户边上有一对母女,居然是她认识的人——甄太太和甄真!
这两人不是应该在沔阳吗?几时回了京城?顾嫣然心里想着,就仔细看了两眼。只见甄氏母女还是穿得红艳艳的,可那股子精神头却比不得在沔阳时了。尤其是甄太太,虽然衣饰华丽,却掩不住眉眼间一股子焦躁灰败的意思,倒是甄真还昂着个头,像只小斗鸡似的。
忽然从外头走进个女孩儿来,年纪十四五岁,身穿湖水色小袄和百花不落地的裙子,华丽得如同一只小孔雀,身边环绕了两三个同龄的女孩儿,都是面带奉承之色。
这女孩儿一进来,甄太太就推了推甄真,甄真便颇有些不情愿地起来,也陪着笑加入了进去,显然是去讨好那女孩儿的。
“那是茂乡侯的嫡女,陆宛。”周三太太见顾嫣然注意,便随口说了一句。
是茂乡侯的女儿?难怪这样的前呼后拥。顾嫣然想起甄家跟茂乡侯府仿佛还是亲戚,难怪心高气傲的甄真也得上前讨好。只是,这母女两个怎么会在京城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拖延症已经没救了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