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如梦似幻,多少前尘聚散浮沉。梦醉梦醒之间,沧海桑田之后,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
两年后,北暮都城安州。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碧空如洗,阳光明媚。
一个素衣女子走在路上,嘴中还不停地抱怨着,“死老头儿,臭老头儿,居然把姑奶奶一个人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跑了,简直可恶!”
女子肤光胜雪,身材窈窕,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望无际的荷塘中唯一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姑娘,你是不是和你的家人走散了呀?”
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传入华滟的耳朵,她双眉一拧,向前一看,原来是个身着枚红色衣服的女人,衣服上绣着大红的牡丹,袖子很宽,这个女人似乎特别喜欢枚红色,连她手中的香帕也是枚红色的,绾着一个飞云髻,脸上擦着一层厚重的香粉,说话的时候脸上的香粉簌簌抖落。
一个字,俗;两个字,俗气;三个字,很俗气;四个字,非常俗气!
华滟点了点头,两年前她一醒来的时候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身边只有一个老头子,老头子让自己叫他师父,他们生活在一个小岛上,一待就是两年,这一次,老头子觉得他太久没有出门了,想老朋友了,于是便带着她离开了小岛,来到了这里。
谁知才来第一天,老头子就不见了,连个铜板也没留给她,让她现在肚子还饿得咕咕叫。
那长相俗气的女人听到了华滟肚子在咕咕叫,便知道她饿了,“姑娘,我叫徐妈妈,我看你一定是外地人,和家人走散了,不如先来我家吧,至于你的家人,我帮你找好不好?”
华滟听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提出帮她找老头子,那黑玉般的眸子里立刻盛满了光辉,美丽极了,她踏步上前,激动得握住女人的手臂,“真的吗?你真的会帮我找家人?”
徐妈妈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要被这个看起来无比柔弱傻啦吧唧的女子给捏断了,“哎哟,姑娘……姑娘你先放开我行吗?”
华滟听到了女人喊疼,连忙放开她,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哦,我手劲大!”
徐妈妈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愤怒,但随即消失于无形,臭丫头,居然敢捏我徐妈妈的手,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没关系,姑娘,走吧!我家里还有好多个和你差不多一样大的姑娘!”徐妈妈牵着华滟的手一路前行,旁人见到这一幕已经见怪不怪。
“唉……徐妈妈又找来了一个姑娘……”一个小摊贩看着徐妈妈拉着华滟的那一幕,十分感慨。
“可不是嘛!我刚刚看到了,那个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比怀王妃还要美上几分!”一个卖画人一边赞叹一边摇头,那么漂亮的姑娘流落青楼真的太可惜了。
“不知道那个姑娘是谁?”一个客栈里的小伙子看着华滟的脸,一时惊为天人。
……
徐妈妈拉着华滟到了一个十分繁华的地段,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共有三层,分外宏伟,其上有一块朱红色的牌匾悬挂着,上书:春深阁。
华滟仰头,每一层楼上都有各色美人,招着小手帕对行人迎来送往,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是哪里?
她待在小岛上从来没有出去过,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老头子每次回到小岛都会给她带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好用的,还常常给她讲外面的事情,听得她神往至极,早就想出去见识见识了,奈何老头子不许,她一个人根本走不出小岛。
好不容易破了老头子的迷踪阵,再加上又到了老头子出岛的日子了,她便缠着老头子带她出来,结果还没到一天老头子就不见了。
在这里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她终于知道了,在这里想要吃到东西,就要有铜板,可是老头子一个也没留给她。
“徐妈妈,你能给我几个铜板吗?”华滟礼貌地问,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不喜欢也不讨厌,但是她是自己在这个地方第一个搭理自己的人,她能求助的也就只有这个擦着厚厚香粉的女人了。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了!”徐妈妈甩着小手帕连声应着,然后将华滟领进了春深阁中,那些个女人见到了华滟脸上闪过浓浓的不悦,而那些男人见到了她则是眼睛一眨一眨色眯眯地看着她。
徐妈妈把华滟拉到了一边,然后吩咐下人准备笔墨纸砚,她坐在华滟的面前,越看越觉得华滟长得标致,经营春深阁那么多年,她见过的美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她有一种预感,这个女人一定能给她的春深阁赚很多钱的。
她向华滟的方向推过一张纸,“只要姑娘签了这个,我便给可以给姑娘五个铜板!”
徐妈妈觉得她捡到一个宝了,即便是一个姿色最平凡普通的姑娘,她也得花个五十两银子才能买到,可是眼前的这个姑娘,就是卖个五千两估计也有人抢。
一看她那纯净无比的眼神就知道是什么也不懂的,看她身上的穿的衣服就知道她非富即贵,但是一个非富即贵的女儿家怎么会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身边连个丫鬟也不带呢?这姑娘一定是哪个家道中落的无处容身的姑娘,像这种情况的姑娘她的春深阁里也有很多。
“这是什么?”华滟拿起面前的那张纸,仔细看了一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堆东西,其中最大的三个字便是“卖身契”三个字。
“这叫卖身契,姑娘你不会不懂吧?”徐妈妈从华滟手中取过那张纸,然后两手黏着手帕的两端遮掩住自己半张脸,故作疑惑问道。
华滟一脸茫然,什么是卖身契?她的确不知道,在小岛上只有老头子和她两个人,老头子从来没告诉过她什么是卖身契。
“姑娘,卖身契的意思就是你签了它,我就可以给你五个铜板!”徐妈妈举着五根手指在华滟的面前晃了晃,诱惑着面前的这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对她来说,华滟签不签都无所谓,反正她是不可能再将这么漂亮的姑娘放走!
“为什么我签了它,你就给我五个铜板?”华滟接着问道,她不懂什么事卖身契,但是她却清楚地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即便是在小岛上,她也是每天都给老头子下厨,而老头子则教给她很多东西,她学起来也很快,因此老头子常常夸她天资聪颖。
这一句话倒是把徐妈妈给问倒了,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这个姑娘居然不知道,她单纯得就像是一张白纸似的,这样的姑娘最好骗了。
“卖身契的意思就是,你签了它,为我做事,我给你钱,这样子我们两不相欠呀!”徐妈妈眼珠子一转,如此天衣无缝地解释给华滟听。
“来,姑娘,快签了它,签了它你就有吃的了,签了它你就不用露宿街头了!”徐妈妈拿着毛笔递给华滟,催促着她快点签。
华滟一天没吃东西了,她真的很饿,对于一个以前是吃货的人来说,即便忘记了一切也还是吃货,有些习惯是潜移默化的,难以更改的,她拿着毛笔在那张卖身契空白的地方签上了两个字:华滟。
“姑娘,你的镯子真漂亮,还有你的戒指也是,徐妈妈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戒指呢!”徐妈妈心里喜滋滋地将卖身契收了起来,无意间瞥见了她手腕上那血红的镯子还有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的神色。
华滟礼貌地一笑,没有答话,她的手镯和戒指是她醒来时唯一留在她手上的东西,她对它们有着特殊的感情,就像一个人忽然没有了记忆、没有了过去,她觉得很孤单,所以把那种孤单的情意都寄托在了那只手镯和那枚戒指上。
徐妈妈热情无比地吩咐小丫鬟准备好吃的好喝的上来,华滟一见到那么多吃的,立刻就开始扒饭了起来,丝毫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礼仪,但是尽管她那样随性没有规矩,可是叫人看着还是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华姑娘,奴婢绿衣,以后专门服侍您!”一个绿衣小婢在徐妈妈的吩咐下怯生生地走了过来,见她的新主子。
“哦,那我现在想要睡觉了!”华滟酒足饭饱后伸了个懒腰,她今天走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饿,现在吃饱了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睡一觉。
徐妈妈笑容明媚,连忙让绿衣带着华滟往她的房间里去,华滟沾床就睡,丝毫没有半点防人之心。
“这样的国色天香的美人,真是国色天香,我见犹怜,更别说是那些个男人了!”徐妈妈将房门打开那么一条小缝,透过小缝看了看里边象牙床上正在酣睡的华滟,喃喃自语。
在见到华滟的那一刻,她就有一种捡到了摇钱树的感觉,以至于后面好几天她都将华滟好生供着养着,这个姑娘美则美矣,可是好像就是什么都不懂,做事随意到了极点,没有一点规矩。
因为这个区别待遇,春深阁里很多姑娘都对华滟格外不满,凭什么同样是妓,徐妈妈对那个女人满脸堆笑,有求必应,可是对她们却抠门至极,那个女人从住进春深阁开始就没为春深阁赚过一分钱,凭什么天天好吃好喝好睡?
“小华呀,我说你来春深阁也有一段日子了,是不是应该为春深阁做些事情呢?”
一日,徐妈妈将华滟找来,看着这个出水芙蓉的女子,试探着问。
“不知道徐妈妈要我做什么?”华滟觉得自己待在这里已经有七天了,每天都过得很好,可是徐妈妈什么都不让自己做,说是怕弄伤了自己的手。
华滟觉得十分奇怪,她的手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就弄伤的呢?她在小岛没少干活,种菜、捕鱼、做饭是她每天都做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你会什么?”
徐妈妈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漫不经心一问,她春深阁不缺伺候男人的姑娘,可是那种靠身体伺候男人的女人赚不了几个钱,真正有钱有势的男人看不上那种一问三不知只会在床上伺候的女人,所以她的春深阁绝大部分的收入都来自那些通晓琴棋书画的有才有貌的姑娘。
“我会的很多呀!劈柴煮饭喂鱼……这些我都会的!”华滟想起了在小岛上的日子,她觉得她会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一一数出来太麻烦了。
徐妈妈一听到劈柴煮饭喂鱼那几个字脸都绿了,她春深阁的姑娘如果一双手残了,那卖价可就大降了,“可会琴棋书画?”
“琴棋书画有什么了不起的?”华滟轻笑了一下,在她眼中,老头子教给她的东西最简单的就是琴棋书画了,她只学了三个月就把老头子给打败了。
徐妈妈只以为华滟是在开玩笑,毕竟春深阁里有的是这样的姑娘,嘴巴上厉害,实际上让她们上台面对着客人们弹一曲,她们就被吓得花容失色了。
说大话谁不会啊!
“那你弹首曲子让我听听!”徐妈妈不信,斜睨了一眼屏风前的琴,对华滟道。
华滟站了起来,向琴桌走去,看了一眼那一把琴,久久没有动手,反倒是像在思考着什么。
“不会是怕了吧?”徐妈妈甩着手帕笑道。
“徐妈妈,这一把琴是不是叫焦尾琴?”华滟脑海中莫名地浮现起另一把琴,和这一把很像,但是那一把琴却明显比这一把格调要高上许多。
“哎呀,你可真是识货,这一把的确是叫焦尾琴,但是只是仿品!”徐妈妈没有想到华滟居然会认出这把琴,她本就是爱琴之人,天下最好的琴是孤月公子的焦尾琴,她不可能拿到,所以只好请工匠打造一把和孤月公子一模一样的琴,安慰安慰自己也好。
“哦。”华滟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开始弹奏了起来,她十指纤纤,琴弦上的手指就好像是在跳舞一般,随心而弹,琴音时而清越,时而低沉,时而嘹亮,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引人遐想联翩。
徐妈妈也情不自禁地沉浸在了她的琴音中,以至于在她琴音已经停下的时候还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