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一条无人的街道,凤玖澜蓦然回眸,只知很多人影向她的方向涌来,却看不清与夜色融合在一起的他们,她将身体靠在路旁一家店铺的房门上,如同烂泥一般。
透着那层半透明的油窗纸,里边的炉子下边燃烧着一团红色的火焰,她低眸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九珠链,暂时失去了所有的光华,就好比十一年前那般,她催眠了修罗殿主之后,自己被反噬,九珠链也同样失去了效用,直至她恢复。
眼看着地平线上那一排人已经渐渐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就要发现她之际,店铺的门忽然被打开,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将她拉了进去。
凤玖澜心一颤,正要反抗,然而一缕熟悉的药香飘入她的鼻翼,整间屋子没有点灯,只有那煎药的炉火还在燃烧着。
“云……”凤玖澜刚要唤他的名字,却被云昭以一根手指竖在了她的唇上。
云昭摇了摇头,将全身无力的凤玖澜拉到了床边,抱了上去,用被子盖好,轻声一唤,“澜儿,闭上眼。”
凤玖澜早就累得要死,现在的她急需睡眠,听话地闭上了眼。
云昭坐在炉子旁,用扇子为那炉火轻轻扇风,动作不快不慢,也没有因此弄出任何烟气,影响凤玖澜的睡眠,倒是一屋子药香,飘香四溢。
凤玖澜两只手捏着被角,恍惚中外边嘈杂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她的脑子里混混沌沌,好似被搅拌机搅过了一般。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一侍卫拿着刀,此时东张西望,哪里还见凤玖澜的影子?
“刚才还在这里的,肯定是跑到前面去了,快追!”另一侍卫大声吩咐着,接着几个人便向前追去,其余人在此查探搜寻。
当宇文霁赶来的时候,凤玖澜已不见人影,他昂扬立在原地,眸光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企图发现些许死角。
不管是留在此地搜寻的还是到前方继续追捕的侍卫都相继赶了回来汇报,所有的禀报结果无一不是没有找到人。
这时,一阵血腥之气传来,宇文霁眉头骤然一蹙,缓缓抬眸,“太平药铺”四个字映入眼帘,不是龙飞凤舞的字迹,那字迹倾向于平和,仿如平静时的大海,包容万物。
他再三思考了一下,走上前,敲门。
迷迷糊糊中的凤玖澜看着窗纸上那黑色的人影,连紧张都无力,云昭给她使了一个安心的眼神,精疲力竭的女子就这样受不住了,渐渐阖上双眼。
云昭放下手中煽火用的扇子,走了过去,打开门,见到了宇文霁,他淡笑不语。
“大哥……”宇文霁显然是没想到开门的会是云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北霜皇室五个皇子,一个公主,最得北霜皇宠爱的当属这位大皇子——宇文昭,朝野上上下下只知大皇子出生后就被北霜皇送到药王谷拜师学艺,之后的事情一概不知,而这位大皇子,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十多年来不上朝不露面,北霜最神秘的人物,宇文昭当仁不让。
他的母亲是北霜皇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云皇后,当年难产,拼着最后一口气诞下麟儿,血崩至死,临终遗言——
妾本布衣,躬耕于东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一朝母天下。帝不以妾卑微,亲往东阳,煮酒论茶,笑谈山河,情意切切,由是感激,遂许帝以追随,后值九王之乱,受命以统帅之职,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七年有余,今我……香消玉碎气将绝,粉骨残躯血染衣。
将死之人,惟愿吾儿平安喜乐,送之于云西药王谷,拜谷主柳涵清为师,未及冠不回国。
语至此,句句铿锵,北霜一代奇皇后自此陨落,徒留刚出生不足一个时辰的孩子在这世上,半月后,北霜皇顺爱妻遗愿,将自己第一个孩子送到了药王谷,此后每年宇文昭生辰之日他都会来到药王谷,不管多忙!
“深夜造访,二弟有何贵干?”宇文昭身上总是带着一缕药香,宇文霁不说话,他便开口问了。
宇文霁轻嗅了一下,眼睛不断地往里边瞟,但凤玖澜却被宇文昭挡住了,怎么也看不着。
“大哥的药铺里怎么会有血腥之气?”宇文霁疑惑了,他定定地看着宇文昭,问道。
宇文昭面容清冷,有些不悦,“二弟也知道这是药铺,药铺里受伤的人可不少,有血腥之气再正常不过了。”
“倒是二弟,深夜时分,带着这么多人来此,想要做什么?”
“哦,大哥,是这样的,有个女人偷了父皇送给我的玉佩,被打伤了,如今我正在捉捕她!”宇文霁随口编了个借口搪塞。
“那二弟怎么找人找到了太平药铺?莫非是在怀疑为兄窝藏了人?”宇文昭并非吃素,也不跟宇文霁弯弯绕绕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问。
“人是在这里不见的,所以特意过来询问一番。”宇文霁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别有一番想法,他这哥哥二十岁方才回到北霜,平日里与北霜朝堂上的权臣并无太密的交往,反而与贫苦老百姓打交道比较多,不仅给他们治病还不收一分钱。
所以,他并不担心这位哥哥会和他抢皇位,一来是因为云皇后娘家人凋零,一个皇子没有母家的支持,又怎能登临帝位?二来他这哥哥喜医药,对于朝政之事向来没有任何兴趣。
不待宇文昭拒绝,宇文霁就趁机冲进门,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一会儿就走到了床前,宇文昭想要阻止都来不及,一颗心差点就跳了出来。
习武之人目力比一般人要好些,当看到床边的一滩血时,宇文霁伸出手用力地将那床被子猛然一掀。
然而,黑暗中映入眼帘的隐隐约约是一具女子的胴丨体,模糊不清,只能大致地看到那轮廓,接着——
“啊……色狼,流氓,登徒子……”一个无比尖锐的女声响起,接着一个又一个枕头全都砸向了宇文霁的脸。
宇文昭抽搐着嘴角,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北霜最勇冠三军的二皇子如今被一个女子用枕头砸脸……
凤玖澜背对着后边的两人,快速地拉起被子,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本来她是要睡着了的,谁知宇文霁掀开被子,让她觉得身体都凉了一大半,刹那间就醒了。
为了避免宇文霁待会儿要仔仔细细看她的模样,她将计就计,装作是个矜持的小姑娘遇到恶霸强抢民女,然后来个激烈无比的反应……
这样一来,宇文霁总不会要看她长什么样了吧?
本来她在里边睡着,不习惯披着外套睡觉,于是就把紫霞锦给脱了,谁知这一夜她才和欧阳旭沐浴好,本来就没穿什么衣服,加上走的时候比较急,所以现在身上这一件贴身的底衣薄薄的,如同蝉翼一般。
欧阳旭看了她的身体,她尚且觉得害羞,更何况是被宇文霁那讨厌鬼看了,凤玖澜大吼大叫时声音比平日更加尖细,宇文霁一时听不出声音,想他堂堂北霜二皇子,哪里被女子骂成是“色狼”、“流氓”和“登徒子”过?
宇文霁气得鼻孔冒烟,但在宇文昭的地盘上只能隐忍不发,是他自己闯入太平药铺的,光是这一点,如果宇文昭告状到了北霜皇面前,他就已经没有好果子吃了。
更何况,还看了人家姑娘的身子……
北霜民风彪悍,如果一个男人看了一个女子的身子,那可是要娶人家的。
宇文霁此时自然是不敢再得寸进尺,万一宇文昭将这件事说了出去,那他……岂不是得娶这个躺在床上的女人?
除了凤玖澜之外,他死都不要娶别的女人做正妃。
所以,宇文霁此时自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拱手对宇文昭作揖,正儿八经地道歉,“大哥,对不住,冒犯了嫂子。”
凤玖澜,“……”
月儿都羞得躲进了乌云里,更何况是凤玖澜呢!
宇文昭对宇文霁误会他和凤玖澜的关系既没承认也没反驳,只是黑着一张脸,直到宇文霁离开太平药铺。
凤玖澜本就虚弱无比,又经历了这么一次折腾,这一回是彻底睡着了,不管宇文昭如何叫都叫不醒。
最后,宇文昭干脆将凤玖澜连同被子一起抱了起来,从后院离开,青衣侍女早已准备好了马车,此时看到宇文昭抱着一个女子前来,有些讶异,“公子,这……”
“我要带她去北霜!”宇文昭打断青衣的话,坚定地说。
他本就要在今夜离开天璃,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药铺碰见受伤的她,手指轻轻拂过女子的峨眉,感叹造化弄人,上一次她受伤,遇见了他。
这一次,他又救了她一次。
她欠他的,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用她的一辈子来还好了。
“可是公子,我们此行带着个累……”青衣本想说“累赘”,可是感觉到宇文昭的不高兴,连忙改口,“带着个女子,总是不便!”
更何况,这女子一看就知道是伤得不轻,面色苍白。
“没什么不方便的,她的衣食住行,我来照顾。”
主子都这么说了,做下人的哪里还敢说什么反对的话?
“那就走吧!”
宇文昭轻而易举地把凤玖澜抱上了马车,那宽敞的马车里只住着两个人,此时放下了那白色的纱帐,隔绝着外边的星光,连夜离开。
一路上,山风飞扬,宇文昭坐在马车里,怀抱沉睡中的美人,三年零十个月前,她在千灯小镇失踪了,他怎么找都找不到,索性不再去找,顺其自然。
他救了很多人,不收一分一文,日子就在这样的平平淡淡里悄然流逝,然而,今天,他却遇见了她,曾经压抑在心底的感情一触即发,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三年零十个月的日子里,他不是忘记了她,反而更加想她。
想和她一起在海滩上捡贝壳,想和她一起将那紫色的贝壳串成风铃,承载如水的思念。
今夜,在他即将离开天璃之际,她来了,他再次救了她,所以,他认为,这是上天给予他的又一次机会!
有些机会,人生中只有一次,一旦失去就不会再来!
华州城里,宇文霁思前想后,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苦思冥想,忽然茅塞顿开,立刻带着人再次回到太平药铺,然而,这里已然人去楼空。
“追!”宇文霁恨恨地咬了咬牙,该死的他怎么就没想到方才躺在床上的人就是凤玖澜呢?
身后的人得到命令立刻离去,宇文霁手中拿着烛火,忽然发现脚边有一张纸掉在地上,他弯着腰拾起,在烛光里打开,一目十行扫了一眼那纸上的内容,原来是凤玖澜和老皇帝的交易承诺书!
宇文霁唇角边勾起一丝笑意,有了这一张纸,他的手中就多了一份筹码,不论是对于老皇帝还是对于凤玖澜!
完好地折叠,放在了离自己心口最近的位置。
而另一处,欧阳旭抽不开身,直到什么人在颜家二长老耳侧说了些话,二长老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根本就不管这边了,直接带着自己的人离开此地!
接着雪松千里回报,告诉他颜舒以及她手下五十名高手全部非死即伤的消息时,他忐忑的心稍稍平复了些许,“那澜澜呢?”
他最关心的至始至终都是凤玖澜!
“回少主,还没有少夫人的消息,不过据可靠的消息回报,少夫人重伤颜女官及其部下后离开了华州城中心的蹴鞠场,不知所踪。”雪松平静地回答,他没有告诉欧阳旭,在打听凤玖澜的离开蹴鞠场后的下落时,好似总是有人在明里暗里阻挠着他。
如果发生这种情况,那只有一个可能性,那便是少夫人在别人的手中,并且那个人不希望少夫人被他们找到,虽然打探消息受到了阻挠,但以他们完善的消息网,迟早都会将少夫人的下落打听出来的。
“雪松,本少主不想听不知所踪这样的消息,一天之内,我要知道她的下落!”欧阳旭一拂袖,带起千缕寒风。
这就是欧阳旭,即便答应了她要相信她,却依然放不下她!
白衣胜雪的男子苦笑一声,大概他这辈子都没办法放下她了,她就是他掌心的一颗朱砂,是他生命里的劫,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欠了她太多,今生才要惩罚他时时刻刻为她担心?
他能忍受的最大限度,就是一天!
“少主,殿主让您尽快赶到洛城!”雪松一身黑衣,皱了皱眉,傻子都知道现在少主一颗心都扑在了少夫人的安危上,可是殿主的命令,他不得不传达。
“没空!”
此时的欧阳旭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欧阳旭了,对修罗殿主言听计从,自从虞纯伤害了他心爱的女子,修罗殿主却包庇虞纯,他心中的不满越来越多,最后积蓄成了如今的局面!
“……”雪松顿时失语了,心中恼着桑竹怎么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这个时候怀孕,这下好了南瓜天天不干事儿,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可……可是少主,殿主说了,如果你三天之内赶不到洛城,三天之后少夫人未婚生子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雪松一脸为难,殿主这是掐住了少主的软肋,就算少主再怎么不想看见纯公主,为了少夫人,也一定会回洛城。
欧阳旭的脸顿时臭成了茅坑里的石头,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备马!”
连坐马车都不行了,三天就得赶回洛城,还不知道要累死几匹千里马!
他爱澜澜,所以不舍得她因为他而承受着那些污言秽语,肌肤相亲是两个人的事情,那本该是一件圣洁而美好的事,为什么却要让澜澜独自承受着那件事的后果?
宝马良驹在册,欧阳旭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天上银河横亘长空,牛郎织女遥遥相望,却亮不过他掌心那颗紫色的珠子。
思念如丝,一寸还成千万缕!
流光起,山河北望,在欧阳旭东行的时候,另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华州城,向北而行,宇文昭抱着凤玖澜的姿势一点没变,看着心中的女子沉睡着,那睡颜恬静而美好,他轻轻撩起帘子,一捧星空斜射而入,当真是倾国倾城容依旧,唯有明月映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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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亲们的票票,叶子都看到啦~~要是觉得看不够的亲们可以养养文,切记切记~~
叶子的确很忙来着,相信你们都理解,爱你们不解释~~
表觉得小旭木有保护好澜澜,表为澜澜不平哈,过去他没保护好是他的错,但现在却不是了,澜澜有自己的人生,因为她选择的是小旭旭,所以不论是欢乐是痛苦是伤害,她都是无怨无悔的~
ps:本文提到的相关人物渊源以及地理架构,可以从旧文《绝宠毒医太子妃》里找到些许蛛丝马迹,不明白的去看《绝宠毒医太子妃》,天启大陆昭元大帝玉清魂与圣华皇后东方华滟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