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越的时候,才十月初,也就是明月笙刚刚占领金城的时候。
凤君华得了失心疯,这无异于一个劲爆炸弹,炸得天下所有人耳鸣嗡嗡作响。原本这种事属于帝家私密,偏偏她身份太特殊,想瞒也瞒不住,索性就公布天下,省得费心隐瞒还得让人钻空子。
云墨没有带凤君华入宫,而是带她去了别院。许是累了,凤君华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别院里重重暗卫把守,无人靠近。吩咐秋松秋兰贴身照顾后,他便匆匆进宫去了。
御书房。
云皇沉沉看向下方的云墨,努力想要从他表情中看出什么来,终究毫无所查,叹息的往后靠了靠。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他自己的儿子他多少还是了解个几分,云墨早就去了大安,哪里可能会允许自个儿的女人出这等意外?他这个儿媳妇可不是个娇弱的千金闺秀,身边如果真的有卧底,她自己能不发现?就算她自己失踪多年未有所查,不是还有个玉无垠么?况且云墨可是个火眼金睛,那两个婢女真有个什么心思,能瞒得过他?
这夫妻俩一个比一个深沉,向来都是他们算计别人的份儿,哪由得人家欺负到头上来?
所谓叛徒,也不过就是做给其他人看的罢了。
只是他很奇怪,到底是什么样的隐情和苦衷,让他们不惜牺牲自己人来掩盖真相?而且,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那儿媳妇得失心疯?
云墨眼睫垂下,眼神里看不出丝毫情绪。沉默了半晌,他才轻轻开口。
“父皇。”
他抬头,微微一笑。
“就如同您知晓的那样,她受了伤,不小心撞到了头,得了失心疯。”
“胡闹!”
云皇瞪着他,“别拿这些忽悠朕,你说,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大安国刚刚稳定下来,你跑去雪山做什么?她出事那晚你明明就在皇宫,你会让别人动她?更何况她腹中还怀着孩子…”
云皇说到这里,忽然一顿,面色慢慢松缓了下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复杂的落在云墨身上。
他和他娘一样,都是沉静的性子,把什么都装在心里,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如同他执意等那女子十二年一样…
云皇眼神微微一暗,有些疲惫道:“罢了,你从小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顿了顿,他又道:“她现在怎么样?”
“只要不受刺激,没有大碍。”
刺激?
云皇眸光微深,沉吟半晌。
“孩子呢?”
要说当初得知凤君华怀孕的时候,云皇可比云墨这个当父亲的还高兴。他已经年过五旬,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老早就想着抱孙子了。如今儿媳妇怀孕了,他这个当祖父的可谓是欣喜若狂。可惜上天不佑,偏偏又出了这种事。而且…
“孩子很好。”
云墨眼神沉静,抬头看见云皇有些暗沉的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父皇,如今青鸾神智痴颠状若孩童,儿臣不放心她,所以不能赶去忠州。”
云皇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如今龙城失陷,南陵又加派了兵马援助明月峥,只怕忠州也…”他皱了皱眉,道:“龙城几个大将为何会突然被暗杀?这其中,怕是有猫腻。”
还能有什么猫腻?龙城是东越关要,易守难攻,就算城中弹尽粮绝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攻破,而且短短一夜之间几个重要将军被杀,这也太蹊跷了些。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龙城出现了叛徒。
云皇能想到的,云墨如何会想不到?他神情依旧淡然自若,“父皇暂且放心,子安如今已经到达忠州,有子安在,忠州定能安守。”他笑容浅而眉眼淡定,自有一股信服人心的力量。
云皇挑了挑眉,“你知道谁是奸细?”
云墨站了起来,垂眸道:“此事儿臣定会给父皇一个交代,不过儿臣今日进宫是有另外一件事要禀报父皇。”他顿了顿,道:“金凰欣城已破,不日凰静芙就会反攻。所以当务之急,是要调兵遣将到欣城援助。”
云皇点点头,“好。”
云墨又道:“青鸾应该快醒了,儿臣先告辞。”
云皇挥了挥手,“去吧。”
原本准备让他带凤君华进宫来照顾,但想想如今她那个样子大抵不适合皇宫,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云墨刚回到别院,就看到凤含莺在门口里焦急的等着。这里到处都是暗卫,想必她是吃了闭门羹。
凤含莺自然听说凤君华得了失心疯,当时就惊得摔掉了茶杯,真恨不得立即赶到大安去,还是顺亲王劝说了好久才按捺下来。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凤君华和云墨回来了,她如何还能忍得住?急匆匆的就来到别院,却被人给拦住不让她进去,她气得真想放一把火烧了这里。但好歹还保有几分理智,她便在这里等着。抬头看见云墨,她眼睛一亮,连忙走过去。
“姐夫,你终于回来了,我姐呢?她到底怎么了?”
云墨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径自朝里面走。凤含莺连忙跟了上去,守卫见他没有出声反对,也就识相的没有阻拦。
“她受不得刺激。”
快到皓月轩的时候,云墨才淡淡开口。
“而且她记忆混乱,大抵已经记不得你了,不要告诉她从前的事。”
凤含莺瞪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记忆混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夫,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姐好好的怎么就得了失心疯?”
云墨没有解释,还没走进去,就听见砰的一声,上好瓷器被人大力摔碎。
身影一闪,云墨已经掠了进去。
凤含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里面传来凤君华疯癫而尖锐的嘶吼。
“滚开,全都给我滚,走…别碰我,不许碰我…”
声音忽然静止,好似被人打断。然后就听到秋松秋兰带着惶惑颤抖的声音响起,“殿下。”
“下去。”
“是。”
秋松秋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凤含莺,她怔怔的站着,屋内很宽敞。乌梨木雕花屏风已经被撞翻,地上全是碎裂的瓷片,以及蔓延到床脚浸透了垂在地面上帷幔的药汁。
凤君华只穿着里衣,发丝披散神情茫然的被云墨紧紧抱住,像一个即将被风吹散的破布娃娃。
这样的凤君华,她何时见过?便是当年云墨解开她的封印她受不了刺激神智癫狂,也不如此刻看起来让人心疼。
“姐…”
她眼眶微红,低低的唤了声。
凤君华原本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一听到这一声呼唤,立即身体一僵,骤然抬头看向她,厉声道:“你是谁?”
云墨刚道不好,凤含莺却已经顾不得他方才的嘱咐,急忙走了进来。
“姐,我是小莺啊,你不记得我了?”
她说着就要靠近凤君华,云墨眼神一历,凤君华却猛然推开了他,凶狠的瞪着凤含莺。
“什么小莺?”她眯了眯眼,仿佛在确定着什么,而后眼神逐渐变得愤怒阴冷。“你是慕容琉仙。”她咬牙切齿,在云墨还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立即双手掐住了凤含莺的脖子。
凤含莺原本因她那句话而微微呆愣,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狂,待喉咙被掐住,呼吸不顺畅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姐,你怎么了?我是小莺啊,你…”
“你住嘴。”
凤君华此时记忆已经陷入了年幼之时,那个时候,她最讨厌的人就是慕容琉仙。在她眼里,慕容琉仙和她娘一样,都是强盗,抢了她的东西,还在她面前耀武扬威,都该死。
“青鸾。”
云墨走过来,在她肩头上一拍,她立即软了下去,云墨顺手接住她。
凤含莺没了桎梏,连连开始咳嗽。
凤君华却还在云墨怀里挣扎,“放开我,你这个流氓,你放开我,我讨厌你,讨厌你,师兄…”
最后两个字,低低的呜咽,脆弱而无助,是遥远的呼唤,瞬间直击云墨胸口。
他身形一僵,低头看着她,却见她眼眶已经含了泪水,整个人都因为害怕而颤抖。
“师兄,你在哪儿?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你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的,你说过会保护我的的,你怎么可以食言?他们都欺负我…”她越说越伤心,越说越难过,眼泪不停的落下,灼烫的又是谁的心?
“我会听话,我会好好练功,我一直在等你…”
最后一句,凄怆而悲凉,混合着泪水,仿佛要将这一生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