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有些飘忽,喃喃道:“是该结束了…”
凤君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里蔓延着无边无际的悲凉和凄怆。
“陛下临走之时还留下一道圣旨,是退位诏书。”
凤君华眸色一震,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呼吸已经紊乱。
崔宛芳却依旧笑得端庄柔美,“明日早朝,我便随你一起上朝,将最后一道圣旨公布朝堂,拥你登基为西秦女帝。”
“为什么?”
凤君华启唇,终究轻轻问了出来。
“大哥是个好皇帝,西秦叛乱已除,国之泰安,大哥为什么要退位?大嫂不能生育,他不愿纳妃。如今你已经为他诞下唯一皇子,大哥不会后继无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问着崔宛芳,但语气里却字字透着空茫悲切,心里早已知晓答案。
崔宛芳静静而笑,“他本就不是执念权欲之人,这江山重任只会禁锢他。他站在帝王座上三年,却无一日有真心笑颜。皇权于有些人来说,是不可触摸的高山,是*的顶峰。但是于他而言,不过是累赘罢了。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放弃?再说如今乱世天下,四国终将统一,天下终归为一家。无论姓什么都好,都不会姓沐。”
她依旧抚摸着怀中婴儿的脸,脸色越发柔和。
“没有西秦,没有沐氏皇族,皇权害死了陛下的母后与妹妹。在陛下心里,只有在慕容府那七年才是最轻松最幸福的。至少他有家有父母,还有你这个他放在心尖上疼宠的妹妹。或许你觉得亏负于他,但在他心里,你们都是他生命里最灿烂的色彩。无论是构陷也好,是厌弃也罢,总比这冰冷的皇宫温暖得太多。”
凤君华垂下眼睫,她自恢复记忆以来便对大哥十分愧疚,想方设法补偿。可到头来,她终究是不了解他的。
“今夜一役,大臣们应该都有心里准备了。明日由我念圣旨,加上皇戟军和京城守卫,以及皇宫禁卫军,无人敢不从。”崔宛芳幽幽道:“我是皇长子的生母,这个时候,没人比我更有话语权。”
崔宛芳说得对,她即便没有封号,但她是西秦唯一皇子的生母。先皇退位,理所应当由她的孩子继位。如果她这个母亲都不争不夺,还有谁能反对?况且如今国都的势力全都掌握在凤君华手里,离恨宫的外援也正在路上。
前几天她已经收到消息,善之城的雪灾已经得到了镇压救助,瘟疫也已经稳定。存活的百姓个个对她感恩戴德,再加上离恨宫的干涉,周围几个州县未曾感染瘟疫,是以周边州县的百姓也对她感激在心。
可以说,一个雪灾,一座善之城,让凤君华这个别国太子妃在西秦百姓的声望得到了空前提升。
她之前的预感也在一步步证实。
大哥果然是故意让她干涉善之城雪灾,让她获得民心,然后惩治奸逆,除叛党,救皇子宫娟,最后抛出底牌飞龙铁骑,助她镇服百官,顺理成章的掌国都所有势力。
摄政长公主,和帝位原本就只有一步之遥。
她闭了闭眼,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大哥这是一步步在逼她不得不接收西秦,他这一去,恐怕就没打算回来。
他向来是温柔的人,凤君华知晓他做了这么多年太子也自然不是柔软仁慈之辈,只是不成想,他最深沉的心思算计,却用在了她身上。
单单是他私自离开西秦,便逼得她不得不接下西秦皇位。
“你甘心么?”
“没什么甘心或者不甘心。”崔宛芳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不甘心是因为贪婪和*,我一开始便知晓很多东西不属于我,何来的不甘心?能给他诞下一个孩子,已是我毕生最大的幸福,我这一生没有遗憾了。”
凤君华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到门口的时候,她脚步顿了顿,侧头向内殿望了望。珠帘璧光辉映,重重宫幔逶迤垂地,风吹起金帐玉勾玲琅玉翠,隐约看得见罗帐后有婉约女子静静而坐,臂弯中一抔温柔软如云。
她眼神微微飘忽而茫然,想起刚才在宫门前的血腥厮杀,再见此刻宫闱深处温馨的母子相偎,忽然便觉得心中悲凉而疼痛。
身在这皇权宫闱之下,多少无辜之人用她们的鲜血洗刷这奢华皇宫背后的肮脏?
她回头,踏着夜色,背影渐渐消失。
……
门前没有宫人守夜,踏着冰凉的台阶走进去,朱红大门依次第开。最深的帘帐后,他负手而立,在窗前淡静愿望。听到声音,回过头来,隔着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对她伸出手。
屋内燃烧着紫罗兰花香,却熏不散这一夜的冰冷和血腥。
她慢慢走过去,仰头看了他半晌,无声靠在他怀里。
他揽着她的腰,将她的头贴在自己胸怀。
“心里难受么?”
她抿了抿唇,闷闷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不说话,只是无声的抱着她。
凤君华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靠在他怀里。
空气里流动着静谧的因子。
云墨低头,弯腰,将不知何时睡着的凤君华打横抱起来,走到床边,然后将她放到床榻上。静静看着她的睡颜,眸光温柔。
……
当天际一缕白光划过宫墙,折射进窗纱,打在凤君华的脸上,她微微睁开眼睛。第一眼,她看见他站在窗前的身影。长身玉立,飘逸如仙。
她坐起来,“你没睡么?”
他走过来,“起来吧,快上朝了。”
凤君华眼神有些迷糊,而后渐渐清明。
云墨扶她坐起来,“进来。”
门打开,宫人依次走了进来,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着锦衣宫装,凤钗玉簪,金凤螺纹腰带,镶嵌明珠的木屐…极致奢华。
凤君华恍惚间想起来,沐轻寒封了她为摄政长公主,这一袭装,便是长公主的衣服。
“公主,奴婢等为您梳妆。”
两个宫女走过来,云墨让开一步,并没有如从前那般亲自替她穿衣洗漱。
清水入口,再入盥舆。
湿帕净脸,宫锦加身。
大红金丝绣鸾宫装在眼前盛放,丝丝缕缕的流光亮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像是阳光洒在平静的湖面上,粼粼波光温柔如絮,其上漂浮这淡淡烟雾。
烟水锦。
如水温软如烟飘渺轻柔,其颜如彩。
天下三大珍匹,流云锻已经被她烧毁,天华碧是云墨给她做的嫁衣。这烟水锦,却原来在大哥手里么?
她眼底微热,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这三大珍匹,都为红色,最适合做嫁衣。
她和玉无垠有缘无分,所以她才亲手将那流云锻烧毁,也是烧毁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天华碧嫁衣是云墨花了八年时间为她缝制,她说过一生都不会褪下。
烟水锦…
她咬了咬唇,眼眶含着水雾。
大哥从一开始就知晓他们两人永远只能做兄妹,所以从未奢求争取。所以他即便得到这烟水锦,也一直存放,未曾示人。他无法将烟水锦送于她做嫁衣,便用另外一种方式相赠,也算了了此生之愿。他半生为她而活,下半生,便安心的守着楚诗韵。无论是爱,还是责任。
从此,他们便只是兄妹,比亲兄妹更亲的兄妹。
凤君华手指颤抖的抚摸着那华光璀璨的烟水锦,目光里晕出的光掩不住烟水锦的华贵和炫目。
云墨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只静静的看着她。这时忽然开口,带着几分笑意。
“我允许你今日褪下天华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