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什么?皇上写了什么?
殷少安拿着圣旨的手在颤抖。
是什么样的内容让这位两朝元老即便是面对奸人弹劾构陷更甚者性命之危也没皱一下眉头的老臣此时表情如此震惊和复杂?
淮安王皱了皱眉眉头,低咳了声。
“殷大人。”
殷少安立即回过神来,收回落在凤君华身上的目光,稳了稳心中波涛浪涌的情绪,才开始继续念。
“再者,未免日后再有今次事件,特谕,军机大营全数交付长公主调遣管辖,且由长公主代为执政,淮安王、殷丞相以及六部三阁老辅助。淮安王重整禁卫军,护佑长公主及宫中妇孺安全。若有异议或挑衅者,长公主可凭朕之手谕令飞龙铁骑先斩后奏,以儆效尤。钦此!”
殷少安总算念完了圣旨,黑夜下脸色依旧有些晦暗,目光里隐隐闪烁着不可置信的了悟。不知道是怒还是怨,亦或者只剩下无奈的叹息。
国都里所有势力全都交给这位新晋封的长公主,陛下自幼训练的飞龙铁骑也认摄政长公主为主,牢牢盯住军机大营,这不等于将国都整个全数送给凤君华了么?当然,还有宫中禁卫军。
瞧淮安王这样子,似乎早就料到这圣旨上所写的内容,面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不禁心中有些疑惑,单从这圣旨上来看,陛下的意思虽然还有些隐晦,但这里无不是官场上的人精,哪里瞧不出其中猫腻?
心中千般复杂,身边淮安王已经跪了下来。
“老臣谨遵陛下圣谕。”
身后一干大臣原本面面相觑,神色不一,又见两侧飞龙铁骑虎视眈眈,说得好听是听圣旨,说白了也是恩威并重。今夜叛乱,所有大臣全都聚集在此。本来就有东越的长羽卫在,洪非白此举不会成功。飞龙铁骑不过就是锦上添花,将那东越太子妃如今西秦摄政长公主保护得滴水不漏。意思很明显,如果有人反抗,飞龙铁骑一剑斩下,人头落地。
*裸的威胁啊。
但是若接了这圣旨,这不明摆认他国太子妃为主么?
正犹豫不决,此时见淮安王跪下,诧异的同时也找到了台阶下。顿时齐齐跪下一大片,“谨遵陛下圣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门森森,皇戟军和京都守卫面面相觑,飞龙铁骑面无表情,一身装束杀气凌凌,看着就让人心中胆寒。
不知道是谁先动手,放下了兵器,缓缓跪下。而后更多的皇戟军,京都守卫全都放下兵器,跪在地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位阁老大臣以及六部互视一眼,看向跪在地上的淮安王。淮安王可不单单只是异姓王那么简单,那可还是国丈啊。他的女儿现在在边关,且立下不少功劳。要知道如今接了这圣旨,几乎就等于将西秦拱手让人,就只差陛下一旨退位诏书了。淮安王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却首先俯首陈臣,不得不让人深思其中深意。
或者如今这位云太子妃手掌大权,他们反抗不得,只有先委曲求全?
这样一想,吏部尚书首先便跪了下来,三呼万岁。
借着,三阁老以及其他五部全都依次跪地,俯首叩拜。
殷少安手握圣旨,看了眼身侧的同僚,以及两旁林立的飞龙铁骑和长羽卫,目光刹那云翻覆雨。而后他缓缓抬头,看着不远处那红衣女子。
此刻月色已经完全隐没云层中,宫门前火把依次亮起,照亮那女子的容颜明亮艳丽。一刹那她眼神遥远而茫然,而后化为漠然的沉寂。
很显然,这圣旨上的内容她也是此刻才知晓。
陛下临走时写的密诏,一直是贴身暗卫保管。大抵是怕内容暴露了会带来其他后患,所以这位太子妃想必在此之前也是不知情的。
他低头,缓缓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一顿,头埋得更低。“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轰然一声,身后大片文武百官齐声符合。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凤君华站在原地,红唇紧抿,目光静静而深沉的看着跪在脚下的西秦文武百官。此刻她周围有长羽卫和飞龙铁骑,以保护和臣服的姿态站在她身边。而脚下这片土地,是西秦国土,背后这座宫墙,是西秦皇城。
她现在置身西秦皇权中心,无人敢犯上。
深宫重重,权柄危危,人心沉沉。为的,也不过就是荣华富贵。
……
一场夺宫事变就这样过去了,宫门外鲜血横流,尸体遍布,终究还是大权在手,万人臣服。
凤君华回到宫中立即去了崔宛芳的宫殿,崔宛芳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魑离走过来,悄声对凤君华道:“她本身含蛊虫,腹中孩子全靠母体精血培育。又是早产,且动了胎气。生产虽然顺利,却大伤元气。产后虚弱,又大出血,恐怕…”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凤君华已经明白。
生死蛊本就不好解,便是以秦云舟之能,也只能保崔宛芳活三年而已。如今她执意要为沐轻寒诞下子嗣,便等于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做赌注。一旦孩子出生,她的性命也走到了尽头。
这是早就料到的结局。
她走过去,柔太妃抱着还在,眼睛有些红,紫菱早已泣不成声的跪在床榻前。
崔宛芳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凤君华,笑了笑。
“你来了?”
凤君华低头看着她,眼神复杂。
崔宛芳眼神宁静,没有丝毫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
“孩子…把孩子给我看看…”
凤君华从柔太妃怀中将孩子抱过来,坐在床前,小心翼翼的放在她头边。
“这是你的孩子,他长得很漂亮,也很可爱,为他取个名字吧。”
崔宛芳眼睫垂下,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抚摸着婴儿的脸颊,目中满是初为人母的慈爱和疼惜。
“陛下临走时便说过,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叫长安。一生平安!”
“沐长安。”凤君华抿唇一笑,“很好听。”
“不。”
崔宛芳却摇摇头,看向柔太妃。
“太妃,您带她们出去吧,我和长公主说一会儿话。”
刚才在宫门前发生的事柔太妃自然已经知晓,她复杂的看了眼凤君华,无声的点点头,带着一众宫女退了下去。紫菱有些担心,在她坚持的目光下终究犹豫着走了出去。
崔宛芳想要坐起来,凤君华连忙去扶她。
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却十分吃力。坐起来后,额头上又渗出涔涔冷汗。
“你…”
崔宛芳知道她想说什么,眨眨眼,道:“我知道,我已经命不久矣,药石无救。”
凤君华抿唇,不说话,眼神更为复杂。
崔宛芳却笑了,小心翼翼的将旁边的孩子纳入怀中,仔细看他漂亮精致的眉眼,脸上笑意越发柔和。
“他叫慕容长安。”
凤君华眼神一震,“慕容?”
“对。”
崔宛芳点点头,闭着眼睛,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婴儿的脸,一脸的神往又微微的寂寥。
“从善之城雪灾,从陛下离开皇宫,从今夜的叛乱,以及那封圣旨…”她睁开眼睛,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凤君华听。“长公主如此聪慧,岂能猜测不到陛下的苦心?”
凤君华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崔宛芳却笑得宁静,“还有三个时辰就上早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