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知道我来做什么吗?”
明月轩依旧没回头,也不说一句话,仿佛她就是无关紧要的空气。不,或者在他眼里,她连空气都不如。
胸中积郁浓烈的不甘和愤怒,更多的是爱而不得的痛和怨。
“我来帮你。”
“不需要。”
他终于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甚至带上少有的讥嘲。
“一个可以轻易背叛自己父兄家国的人,凭什么让本殿相信你?”
云依呼吸一滞,上前一步,急急道:“我背叛父兄家国都是因为你。”
他不说话,斗笠下薄唇冷冷的抿成一条直线,泛着讥诮的寒意。
沉默有时候更让人心寒而心颤。
云依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眼睛里冷漠散去,化成无数水波。
委屈,幽怨,痴恋,愤怒,恨意…
如洪水般化为涞水,即将坠落成河。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
他不语,忽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她出手。
她大惊失色,连忙后退反击。
“你…”
“皇兄没有将你押解入京问罪,那就由本殿来处置你。”
面对他凌厉的攻势,云依毫无准备,连连后退。此时才想起来,她杀了明月澈,他和明月澈的关系一直很好。
如今…
心里涌起哀戚和悔恨。
“你听我说,那不是我愿意的,是…”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你杀了八弟,这是事实,你还想推诿他人?”
云依呼吸又是一滞,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就那么一瞬,他的掌风已经落在她肩头上。
她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明月轩身形一闪来到她面前,隔着黑纱看着她。
她捂着肩头,嘴角咳出点点鲜血来。感受到他的气息,她抬起头来,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也能感受到那种入骨的冷意和寒意。
他在愤怒,十分愤怒,隐约还有微不可查的杀气。
他想杀她。
这个事实让云依心里涌起阵阵哀凉。
“你要杀我?”
明月轩不说话,抬手就劈了下来。
“还记得玉晶宫旧址地牢吗?”
幽幽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猛然一震,斗笠下目光一缩,声音陡然凌厉如刀。
“你知道什么?”
云依有些讶异的看着他,这是临行前洛水兮告诉她的,说关键时刻或许可保住她的命。
如今瞧着明月轩这番言行,心中惊异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嘴角微微一勾,眼神里悠然浮现妩媚的波光。
“我只知道,玉阶泠泠,白骨森森,血迹殷殷。”她咳嗽着,慢慢支撑着坐起来,慢悠悠道:“我只知道,有人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一个用鲜血绘就的真相,一个足可以让人癫狂的事实。”
这些都是洛水兮告诉她的。
明月轩紧紧盯着她,隔着薄薄黑纱,仿佛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忽然,他身上杀气一收,漫不经心道:“知不知道我生平最讨厌什么?”
云依心中微沉,面上却不显。
“我最讨厌被人威胁。”
明月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凉薄没有丝毫愤怒或者煞气,连轻鄙都显得多余。
“很少有人能让我如此厌恶,你是其中一个。”
云依脸色一白,眼眶里划过浓烈的痛楚。
“你…”
明月轩已经不再看她,负手退离她几步,淡淡道:“我今日不杀你。”
云依绷着唇,死死的看着他。
“一个为一己私欲不择手段不惜背叛自己亲人的女人,不值得我动手。”
云依浑身开始颤抖,眼眶里满含泪水。
不值得…
她做了这么多,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过了三年生不如死的生活,就换来他这凉薄的三个字。
呵呵…
真的是讽刺至极。
极致的痛萌生出极致的恨,她咬牙,眼中划过一丝浓烈的报复。
“是,我是不值得。可你呢?你那么用心的喜欢一个女人,可她却对你视若无睹,你可值得?”
爱不得,就恨吧。
云依双手紧握,只觉得心里升腾起灼灼之火,要将她燃烧毁灭。这火太大太浓烈,浓烈得她无法承受,所以需要其他人与她一起分担。
“我在你眼中不值一提,你放在心里的女人却照样不把你当一回事,彼此彼此。”
明月轩只冷冷淡淡的看着她,不说话。
云依已经捂着肩头站了起来,咳嗽两声,嘴角勾起妖魅的笑。
“知道么?其实你比我可怜。”
明月轩还是不说话,眼神又冷了几分。
云依像是没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冷气,笑得更加妖娆。
“你喜欢她,却不得不与她为敌。知道她嫁给了别人,你却无可奈何。你知道你输在哪儿么?你没输给任何人,只输给了自己。你们立场不同,你再爱她又如何?最终还是得回到原点,你还是不得不与她为敌。你可以为她牺牲一次两次,却不能做到永久的牺牲。”
她一步步靠近,目光里漾出迷蒙的水雾。
“我是背弃了家族背弃了父兄,因为那样,我就不再是你的敌人了。”
云裔目光涌上坏灭的光泽。
“我敢于抛弃一切背水一战,你能么?你不可以。你放不下,你放不下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你放不下你母后的遗言,可你依旧在挣扎,在自欺欺人。即便与她是敌对的双方,也不想与她正面交战,所以你只身来了这玉伦关。这里有西秦的大军,有东越的将军,唯独没有她。你可以麻木的欺骗自己,你不是她的敌人,你没有伤害她。对吗?”、
最后两个字,仿佛击中灵魂深渊的匕首,刺得明月轩不自觉的后退两步。
薄薄的黑纱掩盖下,无人看见他微微有些苍白的面色。
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天真良善,她脸上的笑容不再单纯俏皮,而是如茶靡花那样美丽而毒液渗人。
她说的每个字,就如同尖刀一般,寸寸刺中他的心脏。
他以为那些被时光愈合的伤口已经不会再痛,他以为他已经麻木。然而她不过轻轻巧巧的几句话,便将那些伤口重新撕裂,再渗透出新鲜的血液。
疼痛,更甚以往。
他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再收紧。
云依在笑,笑得很得意,也很苍凉。
如此这样剖析他的心,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又何尝不是自我折磨?
只是,那种痛她一个人承受了太久太久。她要他和她一起承受。
她为他背弃家国背弃父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身体上的折磨和内心的愧疚自责已经折磨得她无以复加的痛。凭什么他可以这样云淡风轻?凭什么他可以这样无视她?
凭什么?
得不到他的爱,那就让他恨。恨不得,那就让他痛,让他体验这三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体验着的痛苦和折磨。
“痛么?”
她轻轻道:“是不是痛不欲生?”
她又轻笑,眼神却无尽苍凉。
“那你可知,我这几年有多痛?”
明月轩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一眼。
指甲掐着手心,云依痛不可遏,脸上却依旧在笑。
“你如今都不敢以正面目示人了么?你在害怕什么?或者你还在期待什么?”
她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快速动手,意欲摘他头上的斗笠。
明月轩看似没有动,身形却已刹那飘远。
云依动作不便,本相隔很远的距离不过眨眼就近在眼前。
千里渡?
明月轩隐在斗笠下的眸光微深,没想到短短三年她竟有如此成就。
看来洛水兮为了培养她,的确花费了不少精力。
云依刚才明明受了重伤,但不过那么一小会儿,似乎已经不足挂齿,她招式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或者受制,一点也不像刚才才受过伤的人。
明月轩眯了眯眼,似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一丝惊异,而后了然。
难怪云墨屡次放过她,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