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退下。”
“是。”
所有御林军齐齐后退,整齐划一的离开,不过须臾,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凤銮宫外寂静得落针可闻。
“我不走。”
崔宛芳忽然开口,“我不会离开。”
崔宛容刹那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姐姐,你?”
“我叫素颜。”
崔宛芳淡淡纠正她,月色下她神容宁静如初见,眼神里刚才那种悲怆也已经一寸寸褪去,归为平静。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叫素颜。崔宛芳也好,颜家也罢。无论那是我的记忆也好,还是你用来带我离开的理由也罢,既然我已经忘记,过去必然是让我痛苦的记忆。既然是痛苦,为何还要恢复?我宁愿这样糊涂而无负担的过一辈子,也不要醒来后面对人心的猜忌阴谋和未知的迷茫。”
她将崔宛容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慢慢松开,目光直直盯着沐轻寒的背影。那是她记忆之中最美的风景,是她想靠近却又无法达到的彼岸之湾。原以为对他不过只是仰慕心动,此时面对他的欺骗和放弃,才知心里的痛已经大过她所承受的范围。
爱情,总是来得那般悄无声息又理所当然。
快得,她还未曾来得及准备如何接受便已经在心底根深蒂固。
深到,她现在已经不想,也无力去追究他那些不得已的苦衷和欺骗。
她唯一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走,不能离开。
“我想…”她扬唇,清清而笑。“陛下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对吗?”
没有人说话,或者已经失去了言语。
月色光辉淡淡掠过斑驳树枝,一点点洒下,照亮背对着她的男子修长且孤寂的身影,在地面打下重重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仰头轻叹一声,缓缓回头,眼神依旧光滑如玉而温暖如春。
“好。”
……
“所以呢?”
凤君华眼神微微恍惚,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
“大哥还是留她住在皇宫?”
“不止是她。”云墨道:“崔宛容和那个叫紫菱的婢女也都住在了皇宫,不过是被看押了起来而已。”
凤君华无力的向后靠了靠,“云墨。”她怔怔的说:“现在看起来崔宛芳应该是爱上大哥了,那么大哥身上的蛊就有救了,可是为什么,我却开心不起来?”她咬了咬唇,“大哥知道我在逼迫他,逼迫他留下崔宛芳,所以他才迟迟没有动手。我了解他,大哥向来不是个喜欢强迫他人的人。很多时候,他宁愿自苦,也不愿连累他人。”
她忽然看向云墨,眼神有些急切和茫然,以及手足无措。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应该尊重大哥的选择,不应该逼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是不是?”她抓着云墨的手臂,手指一寸寸下滑,脸色也慢慢蒙上哀戚的阴影。黯然苦涩道:“他从来都只知道为别人着想,从来只知道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就像十六年前…”她眼神刹那的飘远又一寸寸递进,疼痛之色开始蔓延。
“他那样坦荡的一个人,我却逼着他必须承受良心的指责。我是不是很自私?就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的心安理得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云墨揽她入怀,道:“就是因为你从前做错了太多事,所以你才想要尽力的弥补,你只是希望他好好活着。”
“可弥补了大哥,却害了另外一条无辜的性命。”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世界上最透明的镜子,能驱散她心底永无止尽的黑暗,带领着她走向光明的前方。
“这样的我,和以前有何差别?”
云墨沉吟着,而后低低道:“派人追杀崔宛芳,废除她的武功,驱散她的记忆,把她送去西秦…这些都是我做的。你如此自责,那我该如何在你面前自处?”
凤君华狠狠一震,立即说道:“你这样做是为了我,你没有错…”
话未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上当,果然,下一秒他便轻笑着低头抵着她的额头。
“既然我这个罪魁祸首都没有错,你顶多算帮凶,有什么错?你这般聪明,这个时候可别把逻辑顺序弄乱了。”
凤君华呆呆的看着他,他这话说得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可是不对啊,明明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为何被他短短两句话这么一绕,她就成了局外人而他才是主使了?
某太子是不会给她理清思绪的机会的,在她耳边轻声道:“一夜没睡,你不累么?我可是很累了。趁着现在还没到,咱们现在马车上睡一会儿吧。”
凤君华还未理顺的思绪顿时被他搅断,她抬头,果然见他眉宇间泛着几分疲惫之色,顿时心中一软,觉得自己也有些困,便点点头。
“好。”
她闭上眼睛,渐渐的睡了过去,呼吸均匀而轻缓。
云墨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她。像他们这种自幼练武的人本就比一般人体力好,况且由于自身身份特殊,时时刻刻都得小心谨慎自我防备,本就浅眠,就算一晚上不睡觉,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过昨晚的确消耗过大,再加上三魂珠这个时候需要在她体内吸收凤凰真力来补充元气,她自然是疲惫得紧。
马车一路疾驰而去,一日后便回到了东越境内。
三天后,云墨收到消息,南陵和金凰以东越刺杀金凰十二皇女并刻意陷害南陵为由举兵讨伐东越,如今大军已经从两国出发。
凤君华皱着眉头,“看来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
云墨捏了捏手指,字条随风消散。
“无妨。”
他依旧面容清淡而眉眼自信从容,仿佛万事在胸底定在手。
凤君华笑笑,很想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事是能让他皱一皱眉头的。然后又想到了什么,笑容微敛。
“大哥会出兵么?”
“颜诺早就给明月殇传了信,那天他当着颜家所有人的面与你划清界限,又救了颜如玉一命,那个掌刑堂大长老也已经被我的人杀死了。如今玉佛山他当家做主,所有分支族亲从未如这一代般全都心甘情愿唯家主马首是瞻过。所以现在整个颜家都听从颜诺之令行事,颜如玉就算不想交出军符也难。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她现在在玉佛山已经没地位可言。”
凤君华若有所思,“玉佛山出了这么大事儿,明月殇已经知晓是我们做的,还会请出军符么?他可不是颜如玉,会被颜诺给糊弄过去,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他又岂会不知?”
云墨笑笑,“他自然是清楚的,不过这次天下战乱,那支军队迟早都会用到,何不在此时添加助力?”
凤君华沉吟一会儿,“我想去边关。”她道:“战事一起,云裔必然担任军帅之职,小莺还有两个多月就临盆了,这个时候不能出任何意外。我得去照顾她,其他人我不放心。”
云墨早料到她会有此想法,点点头。
“不过我们还是得先回帝都,待父皇下达圣旨,你带着圣旨去边境。”
“你呢?”
云墨眼神有刹那幽深,“明月殇都亲自出手了,你觉得我还能无动于衷么?”
凤君华失笑,他总是针对明月殇,无论何时何地。
……
天元二百八十七年三月春,神州大陆爆发天下之战。由南陵金凰以及与南陵纠葛颇深的江湖至尊的颜家挑起。南陵金凰虽然打着报十二皇女南陵齐王未来王妃被刺杀之仇,但各国政治人物都心知肚明,这不过只是一个战争的引子而已。两国联盟,合并为金陵军,五十万大军开往边关,准备攻打东越。
颜家家主颜诺随即发出号令,东越的联盟国西秦皇帝抢夺自己的未婚妻,非君子所为,是要报夺妻之恨。为此,他手持军符,和南陵太子明月殇连同请出颜家祖辈们多年的心血,颜家军,直接攻打西秦。
当然,原本颜老爷子之前被云墨囚禁,这对颜家也是奇耻大辱。不过颜诺很君子的将当初颜老爷子为争夺家主之位毒杀刚出生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一事公布天下,言明颜家有错在先,自不会逃避自身之罪强加于他人。是以今日莫千影的后代想要为自己外祖报仇,是在情理之中,无可厚非。
他如此坦荡的将这些颜家最为隐秘卑劣的事迹公布天下,天下哗然,有不可置信也有鄙夷。但更多的正义之士,却是对他如此坦荡作为很是欣赏。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颜真义一辈子为争权夺利不择手段,颜家看着荣耀,实则内里早就被贪欲和那些被血誓抑制和束缚逼得快要疯狂,多少人心里扭曲不甘却无可奈何?如今没有了血誓没有了巫师操控,他们的心灵得到了自由,自然不乏有蠢蠢欲动想要下山逃离之人。如今颜诺这一举动看似将整个颜家至于不负之地,实际上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得到许多人的敬佩和追随。
如今的颜家,不如颜真义统辖之时畏惧不敢有叛心的追随,而是心甘情愿的效命。
不得不说,颜诺这一招用得十分精准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