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凤君华忽然开口,眼神清冷而愤怒。
明皇还未说完的话被她打断,神情微微不悦。
“你又要做什么?”
此时高阳王造反,两军交战之际,明若玦正需要军队。如果此时签订两国互换城池的协议。那么可以就近掉那五座城池的兵马先去抵抗高阳王,然后明若玦再派大将前去镇压高阳王。
到时候高阳王已经被打得死伤惨重,他可不废一兵一卒,真是打的好算盘。
她岂能让他如意?
凤君华冷笑,正准备说什么,云墨忽然回头唤了她一声。
“青鸾。”
她一顿看过去,对上他深沉而黝黑的双眸,眼底似乎隐藏着什么情绪,微微对她摇了摇头。
她心中一震,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早知道她的打算?早知道她的目的,所以在她抛出自己的底牌之前,他先阻止了?
他知道什么?
想起这几天他的反常,她心中隐隐划过异样。心里便有些犹豫起来。
如果这一天是他算计好的,那么那五座城池必定还有其他用处。若她此时破坏,岂非打乱了他的计划?
可她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他从前说那些话做那些事分明就是为了帮她夺回西秦的平城和翼城。
或者,他早已看穿了她的隐忧?
她眼神复杂,慢慢移开了目光,忽然有些不敢面对他清透冷静仿若洞悉一切的眸子。
明皇皱了皱眉,眼神闪了闪,大约也是察觉到什么。而此时,有人急急而来,单膝跪地道:“启禀陛下,靖城被攻破,守将李将军已被逼自刎于城前。”
满殿再次震惊。
那侍卫继续道:“探子来报,希望陛下赶紧派兵援助,否则——”他还未说完,突然吐出一口血,倒地身亡。
浓浓的血腥味飘散整个大殿,弄得人心惶惶。
有人站出来,道:“陛下,臣愿领兵出征,灭那乱臣贼子,保我南陵疆土。”
明皇淡淡道:“林将军忠义爱国,朕心甚慰。只是高阳王被驱逐出京二十年,又被先皇贬去瀛洲偏远之地,纵然有人相帮在此期间招兵买马,却万不可能如此英勇接连攻破我两座城池。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不愧是老谋深算的帝王,任何时候都稳如泰山,看问题一针见血。
凤君华嘴角勾起淡淡冷意。
明若玦虽然自私残忍,但还算一个智谋双拳的皇帝。若不是当年他自私自利死要面子不肯悔悟害死了她娘,她也不想跟明氏皇族有那么多的恩怨纠葛。
“这…”
林将军开始犹豫起来。
这时候明月殇起身,双手抱拳道:“父皇,儿臣之前已经查到,皇叔是得了玉晶宫帮助,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眸淡淡瞥了眼玉无垠,神情似冷非冷。
玉晶宫三个字一出,满座皆惊。玉无垠这个玉晶宫宫主的身份并不算十分隐秘,某些知情者立即就看向了他。
凤君华淡淡看过去,眼神微冷。
云墨倒是沉默了,有些事情她不希望他插手,他便放任她去做。待她不能解决,他再帮她解决就是。
“哦?”
明皇挑了挑眉,神情依旧没太大的惊异,而是看向玉无垠,似笑非笑道:“朕听闻莲玉公子和玉晶宫有些瓜葛,不知…”
明明早知玉无垠的身份,还在这儿装聋作哑装腔作势。
明家的人,都擅长这副虚伪做作的模样。
凤君华别过眼,忽然身影一闪走了上去。
“你想要做什么?”
皇后首先厉喝一声。
凤君华还没说话,玉无垠懒洋洋的开口了。
“玉晶宫叛徒已经被诛杀。”他道,“私自干涉尘世间皇族纷争的主谋圣女,已经被本宫驱散七魂六魄,永远封印在玉晶宫中,此后再无可能踏出红尘。”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口听他自称本宫,有些人还是不由得震动。某些对玉晶宫有所了解的人不由得有些奇怪,这圣女不应该是玉晶宫宫主的未婚妻吗?又想起刚才玉无垠声称和慕容三小姐有婚约,这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逃走的颜家七小姐,仿佛跟他也关系匪浅。
明皇眸光微动,“原来莲玉公子果真如外界传言,乃是玉晶宫宫主。朕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公子,三生有幸。”
“不敢!”
玉无垠面色淡淡,看了眼凤君华。
“今日本宫受师妹邀约来此,不过不曾想今日南陵诸事颇多,想来这寿宴也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了。陛下尽可与东越云太子签订两国条约,至于叛贼,相信以陛下神威再加上南陵诸将士,想必定然可以诛除叛贼以示国威。”
他口中说着恭维的话,神情却是不以为意。他原本就性子冷淡,若非凤君华邀约,定是不会踏足这尘世皇族污浊之地。
“借公子吉言。”
明皇从容如流,而后眼神闪烁。
“朕有一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陛下客气。”
玉无垠神情无波,“请讲。”
明皇笑了笑,看了眼凤君华,又看了眼云墨。
“方才公子说与慕容三小姐自幼定下婚约。可云太子却说三小姐为东越未来太子妃,这…”
玉无垠拂了拂手,神情似笑非笑,抬眼瞥见云墨已经重新坐下来,神情淡漠,分明没将明皇看在眼底。他又看向凤君华,却见她神情冰冷眼神讥嘲,隐约还带有几分厌恶和痛恨。
他胸口一窒,眼神里最后一丝耐性也用光了,淡淡道:“此事涉及师妹清誉,在下不便多言。”
明皇被他四两拨千斤的一句话堵得有些郁闷,却心知玉晶宫得罪不得,又挂起笑容道:“公子说得是。”
玉无垠又看向凤君华,“既然今日寿宴无法继续了,那么可否借在下与师妹一叙旧话?”
明皇眼神闪烁,又浮现起新的算计,和颜悦色道:“自然可以。”
他目光在凤君华面色上顿了顿,吩咐道:“来人,看座。”
“是。”
立即有宫人领命。
明皇又将目光落在云墨身上,“云太子方才所说以城换城可还算数?”
“自然。”
云墨手一摊,“合约本宫已经写好并且征得了父皇同意,陛下只需盖上玉玺即可生效。”
明皇眼神又震了震,云墨果然是有备而来。
明月轩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好。”
明皇点头,命人将云墨手中的协议呈上来,仔细看了看,目光又落在已经坐在玉无垠对面的凤君华身上,老眼里闪过深沉的光。
十二年前这女人有本事让沐轻寒甘愿替她受罪并且贡献两座城池,十二年后居然更是让云墨费尽心机用金凰的五座城池来满足她的愿望。
天女…
如果十九年前未曾有明若溪自私的隐瞒,如果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是真正的天女。
那么南陵的太子妃…
他看了看明月殇和明月轩,这两个儿子都对这个女人情有独钟。既然是天女,如果能成为南陵的太子妃,貌似也不错。
可惜啊,她娘死在皇室阴谋下,她又如此愤世嫉俗,只怕不愿入南陵皇室。那么既然不能为明家所得,便只有杀之。
眼底划过杀意,面上却毫无波澜。
看完了协议,确定没有差错,他便命人取来玉玺盖上了玉印。
凰静芙死死的瞪着云墨,眼底蓄满了愤怒和微微悲哀。她又看了看明月殇,他没有阻止,便是顺其自然的拒绝与金凰可能联姻的机会。
她垂下眼帘,眼神微微失落,心里却又吐出一口气来。
这样也好,靠政治手段得来的联姻,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虽然这次给云墨算计了,好歹收获了龟燕,算是持平。
以后…
她眯了眯眼,默然不语。
协议签署完毕,云墨又道:“本宫会命人撤销驻守几座城池的将士离开,将中城等归属权交予南陵。”他收好了协议,漫不经心道:“据本宫所知,高阳王此次叛变所攻路线有些不同。这倒是归功于贵国明太子之前有备无患,在各州各部布下了埋伏,阻挠了高阳王一路进军的路程。等过了靖城以后,应该会绕道从南陵和金凰两国边境一路直攻至京城。”
明月殇眯了眯眼,嘴角勾起淡淡讥嘲。
当初也是知道云墨与金凰要了那几座城池他才改变方针的,之前事情急迫,他来不及思考云墨此举到底是何意。但有一点他却知道,不能让云墨得逞。于是他一路设下埋伏,引高阳王绕道直攻中城。届时定然会率大军攻破几座城池,云墨必不允许,即便是跨界驻守,他也相信云墨定然有手段制服高阳王。
借刀杀人,云墨会,他也可以。
原本以为云墨是想要离间金凰也南陵,顺便是为此次之行留一个保障,以免日后离开会受到阻挠。
但算来算去,他没算到云墨原本就是要将这几座城池送给南陵。如今他一番算计落空,反倒是给人做了嫁衣。
以城相送,博美人欢心,又能得西秦感激日后结盟更加顺利。
如此连环计,他想不佩服都难。
“敝国驻军定立即退守关外,陛下可调遣中城等军士对抗叛贼。”
云墨表情依旧淡漠如烟,仿佛今日的一切早就在他掌握之中。
凤君华现在有些明白了,高阳王叛乱,再加上赵志诚和姜婉英一事,寿宴过后南陵定然要清除朝中党羽,再加上还得派兵镇压高阳王。没时间再来杀她了,等所有事情都平复了,她也早就跟云墨离开南陵了。
这人,真是步步算计到位。
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原本她可以在这场动乱上添一把火,让南陵更乱一乱,最好让他们大伤元气短时间内无法动兵开战。等东越和西秦结盟,共同攻打南陵,灭了南陵最好。
他却阻止了她,为什么?
她游离的目光忽然瞥向明月轩,眼底划过一丝暗光。
明月轩可不像表面上表现出的那么淡漠,这些年他只是不争而已。但身为皇后嫡子,南陵这些年皇子争权夺位上演无数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这个看似没兵没权的皇子,却依旧可以独善其身并且还能保护明月澈不受牵连,他能是普通人?
当年明月轩为何帮她?
有些事情,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
正想着,就见明月轩拱手道:“父皇,儿臣觉得云太子所言甚是,为今之计,父皇该调兵遣将镇压皇叔,以平叛乱。”
明皇点点头。
本来今日姜太后寿宴,各国使臣都在,却不想出了这种事儿。好歹是人家内政,其他人该避嫌才是,但人家主人翁不介意,这个时候如果提出离开,反倒是落人心虚话柄。
凤君华没空去理会南陵内乱,也没心思去管明若玦如何派兵镇压高阳王。反正今日这一切本来就是明若玦早就算计好的,而且又加上明月轩和明月殇,区区一个高阳王而已,又没有了玉晶宫的帮助,难成大器。
她看向对面沉静而坐的玉无垠,他眉眼风华依旧灼灼生辉,像海底升起的明月,低调而光芒万丈。
周围一切声音都淡漠尘外,她嘴角一勾。
“自师兄多年前离开,已经阔别十五年,我从未想过,再次相见,会是这种场合。”
明皇已经下令派将,却没有驱散众人,摆明了还想看这两人的好戏。
没有人说话,全都看向凤君华和玉无垠。目光有疑惑有惊奇有不解有羡慕也有嫉妒。
云墨却是一脸的漫不经心,眼神也没再看凤君华,好似在想着什么,也好似已经远离尘外。
玉无垠嘴角微微勾起淡漠笑意,惊艳而绝美。
“我也未曾想到。”他目光落到凤君华的脸上,眼神专注而微微朦胧,恍惚间有几分了然的痴迷和茫然的失落疼痛。
“浴火劫已过,绯儿比从前更美了。”
“是吗?”
凤君华不置可否,眼神淡了下来。
“今天请师兄来,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师兄解答。”
玉无垠点头,“你说。”他又抬头微笑,眼神温柔而宠溺。
“只要是绯儿有疑问,不管什么,我都会如实相告。”
凤君华视他眼中温柔于无物,淡淡道:“十四年前,普济寺那个方丈是玉晶宫执法之人?”
“是。”
“是你派他去公布我的身世让我不得不杀人灭口,又派人下山报信的?”
“不是。”玉无垠回答得很干脆,“那时我被母亲压在冰火两重天中无法解脱,况且玉晶宫向来不涉足红尘之事。而你出身天降异象,此乃天命。若暴露太多,会受到反噬,寿命将折。”
凤君华眯了眯眼,都到了这个时候,玉无垠不会对她说谎。冰火两重天?她幼时隐约听师父和娘说过,那是玉晶宫最为森冷的地方。只有犯了极为重大过错的人才会被关押在那个地方。据说只要被关押在那个地方的人,无论武功元力多高,都会被禁锢无法施展。
他当年对她失约,就是因为如此吗?
她想问,但又觉得没有了意义,又道:“那会是谁?”
玉无垠沉默。
凤君华心里升起几分怒气,然后又压了下去,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报信那个人是禁渊?”
禁渊,当年他离开的时候留给她的暗卫,时时刻刻跟随在她身边。却在那年她去普济寺之时,偷偷离开。
“是。”
玉无垠点头,“我母亲拿我性命要挟,你上山的时候他就已经偷偷对外报了信,然后急急回了玉晶宫。”
“所以…”凤君华眼神更冷,“是你娘陷害我的。”
玉无垠垂下眼帘,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轻道:“你知道的,我爹一生所爱之人并非我母亲,而是你娘。”他缓缓抬头,看着凤君华,眼神里鲜见的藏着几分哀伤。
“绯儿,你知道我是怎么出生的吗?”
凤君华不语。
玉无垠自嘲的笑了笑,抬头瞥了眼对面的云墨。
“是我母亲,她给我父亲下了焚火幻情。”
凤君华目光微震,却并不十分意外。这事儿在她还未恢复记忆之前,云墨就曾对她说过。
而此时大殿内其他人则是目露震惊而后又浮现了然叹息之色。
“我。”玉无垠又微微一笑,神情没有半分因此事而觉得羞愧和自卑,眼神依旧如水般平静,让人见之便生膜拜之心。
“便是这么来的。”
凤君华仍旧不说话。
玉无垠手指放在桌沿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模仿某一种乐律,他在乐律中轻轻说道:“可即便如此,可即便有了我。我爹仍旧不待见我娘,甚至对她更为厌恶。”他一声轻笑,眼角流泻十分瑰丽的风姿。“我爹都可以为了你娘放弃与圣女的婚约,又岂会再多看我娘一眼?”
“所以…”凤君华眼底有种隐隐的了然和悲愤之色,“我出生之时,你便是故意接近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我和我娘,对吗?”
“是。”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凤君华闭了闭眼,手指微微颤抖。尽管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仍旧让她心寒而心颤。
她看着玉无垠,这个她出生时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第一个让她知道痛懂得哭懂得笑懂得恨的男人。她幼年之时最为信任最为依赖的师兄,她甚至曾以将来会成为他的妻子而骄傲。
而那时,她从未想过。那些所谓的温情和誓言,全都是建立在利用和别有居心之上。
深吸一口气,她睁开眼,眼神凉薄而讽刺。
“难为你对我献殷勤那么多年。”
玉无垠张了张口,想说他曾经对她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发自内心从无虚假。然而一张口所有的话都似被堵在了喉咙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自嘲的笑笑。
还能说什么呢?此时再多的解释都显得空白而已。
“那么,你有很多机会动手,为何放弃?”
耳边响起她已久清冷淡漠的声音,隐约几分疲惫,却又固执的想要得到深埋心底多年的疑惑。
他手指微动,抿了抿唇,终究低低的说:“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