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氏未曾料想今日听了这么些奇事,一晌午惊惊乍乍的未停断过,猛然听见穆清提了她的名号,幡然回神,不论她身世究竟如何,也不论她与杜如晦是否名正言顺,只因二郎看重她,眼下却是吃罪不起。
念及此,她站起身,笑着接过穆清抛来的话,“正是这话,都不是外人。阿嫂姊妹多少年未见着了?便在太守府上暂住了罢,外头也未必有此处清静,再者也好姊妹多亲近亲近。”
郑官影如何听不出这话里头的意思,杵在这正屋堂间,只想在地下寻个缝躲藏了,此刻听闻长孙氏这般说,忙不迭地拉了她阿姊的手臂,暗暗一捏,笑向长孙氏谢道:“要不说这一大家子的琐碎,还需妹妹费心打点,果真就是个细致妥帖的。意娘来了这么会儿,我竟全未想到这一层,还多亏了妹妹提醒。”
言罢轻拍着自己的额头,臂上一使力,拉拽着郑官意往门口挪了两步,“我这便去替意娘安排下。”
幸好这一遭郑官意未再逞强,讪笑着向长孙氏道了几声“叨扰”,再谢过,便随她妹子出了屋子。
待郑氏姊妹的身影不见,长孙氏因适才无意听取了他人秘辛,倒有些过意不去的意思,遂赔起笑脸,正欲要说几句场面话,缓一缓尴尬,穆清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径直问道:“可有他们的消息?”
长孙氏怔了一息,才应答,“前日有人传信回来,称连日淫雨,大军行不动,在贾胡堡耽搁至今,尚未开战粮草耗尽。四郎接着信便带人送粮去了。”
“四郎年幼,可堪重任?”穆清眉头间凝起一片忧色。
“闻说贺遂兆会于半途接应。”长孙氏说这话时,胸口牵出了一串叹息。她并不叹前方胶着,亦不叹四郎年幼负重任,惟叹面前这教人揣摩不透的女子,适才为郑氏刁难的情形,若换做是她,定要觉得遭人掌掴了一般难堪,可她竟从容淡泊至此,这姿态,倒真有几分杜如晦的风范,她禁不住替那郑官意捏着一把汗。
却说郑氏姊妹,那郑官影拖着她阿姊,逃似地离了正屋,一路不发一言,直回了她自己的住所,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来。
“阿姊是糊涂了么,好端端的去招惹她作甚。你且往外去探听探听,这夫妇二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郑官影沉下脸,嗔怪道:“虽说是建成命我将你接来,可阿姊你细想想,他若料理得了顾七娘,何故拖怠至今,还要劳动阿姊过来这一趟?”
郑官意此时已静下心气儿,听了妹子这话,愁容满面,只会叹气。
“建成尚撼动不了的人,你我能动得?我原只算计着接你来过一过场,一来算是应了他的交代,二来咱们姊妹见上一见,此事便作罢。他作不成的事,想来也不会苛求咱们必定要作成。”郑官影软了口气,带上些许恳求,“阿姊便听我一句劝,撂开手去,没的再白赔进咱们荥阳郑氏的脸面。”
郑官意站起身,“唉”了一声,又坐下,仿佛锦垫上立着针尖似的,又一下站起身,连叹了数声,终咬了咬下唇,环顾左右无人,凑近郑官影,低声道:“非是只为了应付大郎这趟差遣,不瞒你说,便是我自己,也想趁这时机,挣上一挣。”
郑官影疑惑不解地盯着她,“意娘你……”
“昔年祖母离世,那杜克明分明已被逐出杜家门户,便是连丧仪时,也未曾允他回来。祖母遗下的那些陪嫁产业,阿翁原允下该是由茂行承接着,再不济,也该算上楚客,兄弟二人均分了,与杜克明毫无干系。谁知祖母立下据来,执意要将江都产业尽数给了他,阿翁不敢违逆,他弟兄三人亲和相厚,也无有异议。我私底下却是愤慨不过。”
“给也给了,还能如何?了不得也就一些买卖房产的,不值得甚么。”影娘劝道。
“不值甚么?”意娘重又站立起来,“你竟不知这些产业,有个最善经营的老管事打理着,折算了少说五六百万缗,经了这些年,上达千万缗也未可知。”
影娘一怔,心道,怨不得阿姊不甘,千万缗,确难令人心静。
言及此,郑官意的心头再次掠过一阵得意,“原只知那顾七娘曾许予叔父为妾,临过门前她私逃了去,我却不知她与杜克明竟未有婚聘,不明不白地跟了他这些年,便是有婚贴,未获杜氏宗族首肯,仍是名不正言不顺,且又无子嗣。这便好办,杜克明无子,日后他的家财资产,理应由杜家的嫡长孙继承,便是我的构儿。”
郑官影恍然彻悟,阿姊这一遭,竟是为了她那长子谋夺家产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