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柳忙点头,“认得,认得。”
“那便请阿柳姊姊自去罢。”侍婢伸手一指,“往这条小径过去,最是人少,还请阿柳姊姊小心避着人行,免得人多口杂。”
穆清替她应答过,拍了拍阿柳的手背,“去罢,仔细些。替我问她安好。”
阿柳挽着食盒下到小径往那幽深小院走去,穆清则随着长孙氏的侍婢,往后院正屋行。
屋内设了四案,因不是甚么正经肃穆的场面,正中首席无人坐,长孙氏在右手边次席案前坐着,身边一席空着,显见是候等着穆清,她对面的便是大郎那位夫人。
郑官影身边却正襟危坐着一位从未见过的夫人,穆清边往屋内走,便粗略扫量了一眼,只见那位夫人大约年纪与她相仿,规规矩矩地绾着一个圆髻在脑后,服饰头面俱不算华丽,却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妆扮,眉目与她身边的郑官影多有相似,只是更显冷峻。
长孙氏站起身,与穆清对礼之后,偷眼瞟向郑官影身边的那位夫人,再收回目光,朝着穆清略抬了抬眉毛,似有暗示。
郑官影笑吟吟地站起身,亲热地唤一声“七娘”,她的热络总教人略有不适,穆清暗暗一缩脖子,笑脸相迎。哪知她却撇下她,自顾自地回头向那位脸生的夫人笑道:“意娘快瞧瞧,这便是七娘,端的是一副好品貌。”
那被唤作“意娘”的夫人也站起身,含笑上下比量过穆清,频频点头称是。“都说江南女子体貌柔嘉,性子更是同样貌一般和顺纤细,果不虚言。”
性子和顺纤细?长孙氏忍不住端起案上的茶盏,掩口吃了一小口,以掩饰她心底险险压不住的那一声哼笑。出自江南的顾氏姊妹,远嫁金城郡的那位,蛇蝎的心肠,豺狼的手段,整西北的商贾百姓,听着她的名号心神都要抖上一抖。眼前的这位,又作下过多少直教男郎愧色陡升的事来,桩桩件件手笔大挥,浓墨重彩。更有大兴城骁骑营中的那位小娘子,想来便令她恨不能咬碎牙根,沙场上能敌她的,寥寥可数。
江南女子……长孙氏垂下眼帘,心腹中冷笑苦笑反复交替。
“不知这位夫人是……”那边长孙氏兀自思忖,这边穆清却暗生烦躁,连日来腹满欲呕的感觉搅得她吃不下,睡不好,精神萎顿不振。今日强支着来也是为了探听阵前消息,哪有心思同她们打哑谜作趣儿,便直剌剌地打断郑官影卖的关子,径直问道。
郑官影是个好心性的,当下也不气恼,仍旧笑眯眯地说:“这位是我母家的阿姊,闺名官意。说来同七娘亦沾是沾亲的。”
也不待郑官影细说,那郑官意自案边走上前,向穆清略欠了欠了身,“奴家夫君正是杜陵杜家大郎。”言毕唇边飘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仿佛早已料算准了穆清的震惊一般,好整以暇地静待她面上的变化。
这番话确是大出了穆清的意料,可惊诧愕然只在她脸上浅淡划过,不觉令郑官意大失所望。
如何称呼倒使穆清费了一番踌躇,按说她该随了杜如晦称她一声“阿嫂”,然她到底并未嫁作杜家妇,目测郑官意的来意,虽不明,却显见含带着目的,她隐约觉着这声“阿嫂”,只恐不妥。
极快地挣扎了一回,穆清衽敛认真行了个礼,口中称道:“郑夫人。”礼毕便后退了数步,往长孙氏身边的空置案席走去。
她这一礼一唤,倒教郑氏姊妹二人怔了半刻,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话去。郑官意转了转眼,决意按着事前备好的话说下去。
当下四人皆安坐于锦靠内,郑官意犹追着穆清不放,“克明能得七娘这般的人物,当属他的福分。若不是遭了战乱,念当年,谁人不知江南顾氏的门风口碑,若能求得顾氏一女,门楣生辉。只不知七娘出自吴郡顾,还是余杭顾?”
“听闻七娘自幼与杜先生相识,杜先生师出余杭顾老先生的门下,那么,七娘自是余杭顾氏后人。”郑官影对杜如晦与穆清的事,似乎极为熟悉,径自向她阿姊解说道。
穆清面上淡笑,不置可否,心说,李建成倒没少在他夫人跟前说起她那些事儿。
郑官意点头点至一般,忽起了惊讶的神色,疑惑地瞧着穆清,吞吞吐吐道:“闻说,顾老先生膝下仅二位阿郎,并无女……啊,是了,定是顾老先生的孙辈了。”说着,一壁作了个恍然的神情。
“并非孙辈。”穆清脸上除却浅浅的笑意,瞧不出任何神色来,心底却大致猜到了郑官意大约要说些甚么,干脆直言,“七娘本出自吴郡顾氏,蒙阿爹阿母疼爱,收作养女,自小养在余杭。”
这郑氏姊妹,果真来意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