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同抬步上石阶往正屋去,直至落座,裴寂仍是呵呵笑着,不依不饶地向杜如晦称道:“克明你是个最有福的,得妇如此,夫复何求哇。”
杜如晦却不能如刘文静那般冷淡待之,只得一手虚握了拳,抵在口鼻之间随着他那意思干笑几声应和。
穆清正要唤人奉茶,也好堵掩了裴寂的口。唤了两声却无人应,正觉古怪尴尬,宅中一名粗使的仆妇端捧着一堆器物,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不敢抬头,亦不知如何行礼,只一味将那些物什一一摆放,穆清投眼望去,却见是煮茶的红泥小炉,自江南携带来的一套精巧茶具,并一个浅碧色锦垫。
杜如晦面带疑惑,向她扫来一眼。她亦觉古怪,正欲向那仆妇发问,那仆妇却铺陈好了用具物什,弯腰躬身地退了出去。
穆清倏地回过味来,恍然惊觉,不禁为这个开场连声暗赞。
片时过后,果然见正屋门前人影晃动,袅袅娜娜,步若凌虚地走进来一名绝色女子。穆清抬眼瞧去,平素她就是个极懂妆扮的。眼下更是精心描绘。细致搭配过,分寸却拿捏得恰如其分,不过分张扬,亦不瑟缩。
但见她松松地梳起一个反绾髻。斜斜地堆在一侧。柔弱中不失灵动。留了一绺燕尾散发披散于后背,以明其为尚未出阁的良家子。发髻上并不作堆叠,穆清使阿柳送去的妆匣中钗环首饰虽不多。却不乏几样名贵的,她皆未选用,便是金银亦弃之不用,仅以少许珠翠点缀。
一袭白底浅绿碎花纹的齐胸襦裙,未缠披帛,只以浓绿色丝绦在胸前结了两个菱花结,长垂两边。面上薄施了些素粉,不着燕支,面色略显苍白,却在额间点了艳红的水滴状花钿一枚,因穆清从不贴花钿,宅中也难见此物,这几日并不见她出门,也不知她何处鼓捣来的。
这鲜红的水滴,蹙在她眉尖,随着眉毛细微微地颤动,似是随时要滴落下来一般,教人的心亦跟着细细发颤。再细一瞧,原也不是甚么花钿,竟是她以朱砂配了桃红燕支,描画上去的,自是胜过呆板的花钿好几许。
“阿月见过各位阿郎。”她轻移脚步,行至屋中,盈盈下拜,到底不是大族中出身,礼仪举止稍欠了些,这倒不妨事,多加习练也便得了。
那三人俱不应答,她便只得端着礼立在屋中。穆清转目瞧去,杜如晦颇有些得意之色,正看着刘文静与裴寂。刘文静捻须点头,满意溢于言表。裴寂却看得有些痴愣,惊艳万分。穆清轻挥手示意她直起身,另三人方才一一回神。
阿月自退至一边,跪坐与浅碧色的锦垫上,守着风炉烹茶,屋中四人均不言语,只静静地目视着她烹茶,阿月倒也毫不羞惧,从容自若地轻拈茶末,洗杯滤茶。
“可曾读过甚么书没有?”刘文静忽出声向阿月询问。
阿月放下手中茶具,朝着刘文静的方向稍偏过身,回道:“阿月身世飘零,未尝有机缘多得教化,全赖娘子平日教诲。”
“姿色礼数俱上佳。”刘文静笑着向杜如晦点头道。
四盏茶既得,她置茶于端盘中,盈盈立起,却突然踟蹰起来,首盏茶竟不知该送至何人跟前。穆清朝她暗递了个眼神,垂眸瞟了瞟裴寂,阿月何等的机敏,立时便会了意,托着端盘款款行至裴寂跟前,双手执起一盏茶,躬身献于他案前。
裴寂缓缓伸出手端执起茶盏,凝目直视了她顷刻,骤然翻腕,直将这一盏滚热的茶水泼洒到她裙裾之上,裙裾瞬间濡湿了一大片。
阿月惊悸地抬起头,睁大眼,眼中秋水波动。裴寂虎下脸厉声道:“糊涂东西!我与刘先生俱是客,且他于众人中最是年长,这首盏茶不先敬予刘先生,倒先来予我,可是有意教人觉着我轻狂?”
众人皆惊了一惊,转瞬便明白了裴寂的用意,又都聚目光于阿月身上,待要看她如何反应。
阿月仍旧跪坐原处,已然压下了乍起的惊悸,稳着声调,垂眸欠身向裴寂一礼,“阿月见识浅少,难免礼数不周,今日既学得了,他日必不再行差踏错,教人耻笑,故要多谢裴宫监教诲。”
杜如晦与穆清的脸上同时泛起难抑的笑意,这便成了。
裴寂略现惊诧,继而纵声大笑起来,“你如何知晓我便是晋阳宫监?”
“阿月知道将要往何处去,自是那处来人相看挑选,倘若裴宫监非是晋阳宫中来人,便不会有此一试探。”
裴寂更是惊异,扬起眉毛奇道:“你怎知适才是试探而并非真怒?”
阿月微微一笑,低垂下眼眸,看着濡湿的裙裾,“裴宫监若当真着恼,阿月正对裴宫监而坐,这盏热茶理应直泼脸面才对,岂会绕开脸面脖颈,甚至手臂,泼往裙裾呢。这便私下猜着,裴宫监许是着意于阿月的,只是想试试阿月的应变,才有意避开脸面,不使烫坏了。”
“甚好,甚好。”裴寂连连抚掌点头,“都说七娘利害精干,不想调教出的人亦如此出挑,大好前程指日可待。明日我便差遣了人来接去晋阳宫中。”(未完待续……)r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