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于归,远于将之(二)
走进前院,众仆见她如此一身来了,都唬住了,也有明事理的,不禁心下叫好,暗赞小娘果然是个烈性重情的,一时谁都忘记了拦阻,只任由穆清和庾立步入大屋,阿柳早就在院中候着,见穆清来了,忙上前搀扶了进屋。
满屋的亲眷,原在说话的说话,灵前烧纸低泣的低泣,一片喧杂在穆清进屋的瞬间都停止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素服上。阿柳拈了支清香,在案前燃着的白蜡烛上点燃,递给穆清拜了拜。穆清在众人的注视,和大郎的怒瞪下,朝堂上两口大棺木端端地跪拜了下去,开口颤巍巍的唤了一声,“阿爹,阿母。”瞬时,早已凝回眼眶的泪水又决堤似的崩落,无法再开口。
顾大郎忽然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唤来两个小厮,“扯掉她的素服!一个身份低微的寄养女,何来如此大胆,竟敢冒顶了嫡女的名分。”
庾立往穆清身边靠了一步,阴沉着脸扫了一眼众人。那几个小厮倒也不敢动手,望望自家阿郎,又望望眼前的这位庾长史,都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穆清仿佛没有听见大郎的话,没看见冲过来的小厮,自顾自地在灵前磕了个头,定了定神,让阿柳扶着她起身。“大郎不必如此,七娘以往并没将顾家嫡女的名分放在眼里过,如七娘早将这虚名放在心坎上,怎会连想要在灵前着重孝尽孝都难办到,又怎会叫人以缌麻来替换斩榱?如今二老一同去了,且不说有没有女儿的名分,即便是日常服侍的人,也知道要尽一尽情意,更何况我是阿爹阿母亲手教养大的。”说着又一次潸然泪下,“不求名分,只求全了礼数,尽了孝义。”
亲眷们有些细小议论,互相道着穆清的说法不错,情意也真切。顾大郎一时面上有些挂不住,“既是这样,现在孝义都全了,你还在这做什么?”
穆清冷笑一声,“我自是要走的,今日就是来拜别阿爹阿母的。另外,阿柳自小同我一起长大,她也愿随我一同去,不知大郎可否将阿柳的身契给了我?”
“阿柳是顾府的奴婢,不是你说带走便能带走的。”顾大郎沉声说到。
穆清也不搭话,只让阿柳去传候在门外抬箱的小厮。两个小厮小心地抬了那口阳雕山水四角鎏金的箱进来。大郎一看便知道是备着给穆清送嫁的箱,与大娘二娘出阁时送嫁的那两口箱是一样的。
穆清当了众人,将那箱上的鎏金银锁打开,显出满满一箱珠玉钗环,金块金饼。“这是阿爹阿母予我送嫁之物,今日七娘出门,只带了些日常衣物和阿爹所赠的书籍,其他财物分毫未动,尽在这里了。拿这些,换阿柳的身契,大郎觉着够是不够?”
阿柳惊措不及,想不到穆清竟会拿了她所有的财物去换她的身契。亲眷中有人说了一句,“这一箱,不必说一个奴婢,就是全府的奴婢都能买下了。”因多人应和着,且以这一箱财物来换一个奴婢的身契,实是豪气,大郎也乐得敛一笔财,爽快地差人去取了阿柳的身契来。
不消一会儿,便有人拿了阿柳的身契来递给穆清,穆清展开看了看,验明无误,抬手便扔进了一边的火盆中,众人皆惊异万分。阿柳蹬地向着穆清跪下,穆清俯身扶起她,轻声说,“今日我将你放了良,从此,你便不再是贱籍,是自由之身了,如你愿意,可自行去了,不必跟着我颠沛流离。”
阿柳哽咽着说:“即使自由,也定不离不弃的跟着七娘,只求七娘不弃我。”
穆清点点头,与阿柳一同又在灵前拜了拜,脱了斩榱素服,叠得端端正正的,摆在灵前。转身向庾立颔了颔,径直走出了屋,走出了大院。
出了院,穆清站定,回身要向庾立行礼,庾立忙扶了不让她行礼,“让我送你上车吧。”两人沉默不语,并肩向前走了几步。庾立在她身边幽然叹道:“其实我早知他对你有意。去岁送社,你落水那夜,我同他一齐赶到河边,他却先于我跳入河中,救了你上来后怕你受凉,他又湿着衣裳,便将你推到我怀中,要我速带你回府。他对你如此着紧,那时我便隐隐有感知。后来阿爹病倒,众人面前他力保你替阿爹扎针治疗,看他当时的神情,我更是确定了他对你的心思。只是一直觉得我守着你自幼长大,你在我跟前也笑闹随意惯了的,你会更属意于我。原是我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