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给事中反问,“面朝黄土背朝天不苦?
被富绅地主压榨不苦?
一年到头,一刻不停歇,到头来只能勉强果腹不苦?”
夺命三连问,问的吏部郎中哑口无言。
吏部员外郎出班反驳,“江南乃富庶之地,若是连他们也苦,那其他地方的百姓还活不活了?”
“不错。”冷眼旁观的刑部侍郎总算是逮着了机会,上来就是一顶大帽子,“圣上英明神武,如今我大明四海承平,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勉强果腹了?”
“我……”这给事中道行浅,一下子就慌了。
这时,殿门口又有一给事中高声开口:“皇上,臣有本奏!”
“上前答话。”朱棣调整了一下坐姿,撑着下巴继续吃瓜。
给事中上前,行礼,接着为同僚声援,“江南百姓总体生活不错,但并不是所有百姓都过的好,地主家的长工、佃户,确实过得贫苦。”
都是新科进士,都是给事中,都是北方士子,他自然会力挺同僚,“为臣子者,当把百姓的真实生活上达天听,而非一味报喜不报忧,坐视百姓生于水火;
侍郎口口声声国泰民安,可知民间疾苦?”
“我……”刑部侍郎一滞,哼哼道,“巧言令色,本官不屑与你辩论。”
“到底是谁在巧言令色?!”
倏地一声吼,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朱棣撑着下巴的手一滑,差点磕着,不满地扫了于谦一眼。
东昌提督小林子,本想呵斥于谦莫要咆哮朝堂,但见皇上并未动怒,反而兴致勃勃,扬起的拂尘一收,选择装聋作哑。
于谦是真的怒了:“侍郎可知民间疾苦?”
“本官……”
“请正面回答,可知民间疾苦?”于谦一字一顿。
刑部侍郎被于谦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给惊着了,同时,也犯了难。
这咋回答?
说知道,那‘国泰民安’之语就成了欺君,说不知道……那他这个侍郎也当到头了。
无论他怎么选,都是错。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选,转移话题道,“听于都给事中的口音,想来也是南方人吧?”
“我是南方人,也是大明人,更是大明的臣子。”于谦一身正气,“大明富有四海,四海之内皆是一家,何故要分南人北人?”
于谦掸了掸官袍,“侍郎的问话,下官已正面回答,下官的问话,侍郎是不是也该回答了?”
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刑部侍郎身上,有同情,有怜悯,有幸灾乐祸……
刑部侍郎都快哭了,这是哪蹦出来的愣头青?
真是要了命了……刑部侍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斟酌着回道,“本官身居高位,着眼的都是朝廷政务;
当然,民间疾苦也时常关注,据本官所知,江南百姓过得还是不错的,或许有些疏漏,以后本官会在这方面上多用心。”
他这话不是说给于谦听的,而是说给朱棣听的,回答虽然赖皮了点儿,但至少不会被治罪,官位能保住。
于谦难掩鄙夷,不过也懒得再跟他一般见识了,直接问道,“侍郎觉得百姓迁徙,这项国策如何?”
“咳咳…国策本身还是好的。”刑部侍郎是真怕了于谦,硬着头皮道,“但方法要用对,要照顾到百姓。”
于谦点头,朝左右问道,“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群臣沉默无言,尚书不吭气,侍郎就是最大的了,侍郎都不敢说话了,谁还敢硬顶?
这时,吃了半天瓜的朱棣起身,“既然众卿没有意见,那国策就先定下了,蹇爱卿。”
“臣在!”
朱棣道,“这几个给事中直言、敢言,皆是可造之才,升任都给事中可妥当?”
“妥当!”
从七品转正七品,不算跃迁,又是当着百官的面,这个面子得给……蹇义拱手道,“臣下朝后就办。”
朱棣点点头,又深深看了于谦一眼,却没说奖赏他的话,“散朝,众卿有奏本的话,留折待阅吧!”
顿了顿,“以后六科都给事中上朝,可入大殿。”
不待群臣有所反应,朱棣已走下玉阶,从一旁的御道出了大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照例行礼,南方官员内心五味杂陈,充满气苦。
这次,皇帝遵从规则,但他们还是败了,而且是败在了他们擅长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