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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藏刀)藏刀不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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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是耍蛇人。干这行可以说是天生注定,传闻我娘自西边身毒国而来,带了一身耍蛇的好技艺……”

“挑重点说。”玉甲辰双目一瞪,剑已出鞘。

他面目本就生得柔缓,即便横眉冷对也不会让人心生怯意。因此被他审问着的那人怕的并非他面貌,而是手上的那柄剑。

此时在玉甲辰对面跪坐着的是一个浓眉大眼、肤似熟麦的男子,身着白袍,手里还紧张地攥着那被剑刺成两半的斗笠。兴许是练过些柔功,又或是当戏人时刻意仿过女子身姿,他一举一动皆带着昵态,好似蛇般扭缠作一团。

“小的奉钱家庄所托,每年皆会来此扮演‘玉白刀客’。唉,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这要从小的刚将筋骨折个‘一折’开始讲……”

耍蛇人刚想滔滔不绝,一见玉甲辰瞪着眼将剑逼近了些,赶忙讪笑道。“这位少侠,您消消气。小的就是改不了爱说话的毛病,非要抽自己两个嘴巴才能停下来,您问啥小的就讲啥,不仅全是如假包换的真话,连废话都能附上一箩筐……”

玉甲辰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健谈的人。天山门弟子忙于练武,连多说一句话的空闲都无。和他说话最多的师兄也是高兴时会多说两句,烦闷时一言不发的类型。

因此当这耍蛇人一开口,玉甲辰便急得不知该用哪只耳朵听他的话。平日本就无多少人与他交谈,且这耍蛇人打了“所言皆是真话”的包票,玉甲辰便觉得此人越发值得崇敬起来。

于是这年轻道士脸红道。“居然肯将真话说与鄙人听……你、你真好心。”

“哎哟,小的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好心,何况还是这样一位大侠!”耍蛇人一听便来劲儿了,居然也不再怕玉甲辰手上的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接踵而来的便是一大串令人脸红心跳的溢美之词,玉甲辰还没红着脸把话听完,背后便传来了王小元的声音。

“门主,你确定此…此人并非你师兄么?”王小元气息有些不匀,说起话来断断续续,苍白的面上大汗淋漓。玉甲辰只道他为了追上施展轻功的自己奔走努力了一番,并未想到少年仆役头痛还未痊愈。

“此人口音与师兄相去甚远,自然不是师兄。”玉甲辰一口咬定。

王小元苦笑。“门主可以仅听声音就分辨出师兄吗?”

玉甲辰一拍胸脯。“没有十成把握,但也有九成九。”

说来也怪,这年轻道士平日里说起话来都是正经肃穆极的,但一夸起海口来居然也会显露出略微心虚的神色。此时便是这样,玉甲辰口上虽说着自信的言语,持剑的手却发颤得厉害,墨黑瞳仁也不住地往旁侧瞟。

王小元像是见惯了他这种神色,指着耍蛇人忍俊不禁道。“且先听听这位大哥有何话要说吧。”

于是在两人发问下,耍蛇人开始叙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他与那兽面男子,以及吹笛、奏萧、打鼓的乐者都是一同云游卖艺的戏人,祖辈自流沙、天竺西极而来,幻戏法门也得以传至此辈。

而就当他们在数年前漫游至此处时,钱家庄便邀他们在一年一度的“群英会”上出演,用“大侠”的名头蒙骗不明世事的乡民们的耳目。

“卑鄙。”听罢,玉甲辰忿忿道。

“哎哟,这位大侠。您方才还说小的好心咧,怎么一转眼便道‘卑鄙无耻’了呢?所以说凡是人,总不免得要反复无常,一会儿说好,一会儿言坏,您说是不?”

那耍蛇人摇摇头,继续滑腔滑调道,“小的演一场幻戏,是付出;钱家庄庄主给小的们报酬,是回报。这岂不是件平允事儿?这钱财也并非偷抢而来,是酬谢出演幻戏所得,小的寻思这其中并无被您称作‘卑鄙’的道理。”

这耍蛇人一说起话来就要没完,玉甲辰急忙打断了他。“但是你骗了父老乡邻们!到这‘群英会’上的人哪个不是抱着求救之心而来?难道尔等只要上演一场幻戏,就能轻易将这些人打发?”

耍蛇人嘻嘻笑道。“小的卖个技艺,他们求个安心,怎么能叫‘打发’?实不相瞒,小的先前也打探过此地那杀人凶犯的消息,那凶犯虽说手段残忍,却也不常在此地居留,一回犯案已是几月之前,估计已经溜去别处啦。”

“然而乡亲们依旧惶惶不可终日,成日担忧那凶犯仍在此地逡巡,因此小的演一场‘玉白刀客光临’的好戏好让他们安心,这难道不是义举?”

听了耍蛇人的言语,玉甲辰攥紧了拳,咬牙切齿却又哑然不知如何言语。

虽然这番滑腔滑调听上去颇有道理,但玉甲辰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闷劲儿。因为杀人凶犯不在此地,就可以打着“让乡民安心”的名头骗取钱财?说到底,那凶犯不过是最近未犯案而已,又如何能断定其不在此处?种种疑问堆积在心头,让他思绪纷乱到了极点。

此时王小元上前一步问道。“这位大哥为何要扮作‘玉白刀客’?”

“唉,闻名天下的侠客虽多,但既出名、又无人见过其尊容的侠客便只有玉白刀客啦。”耍蛇人叹道,“这位小兄弟不知道,今年扮演‘玉白刀客’的虽是小的,但往年都得要个女子来扮演。今年不巧寻不得这样的女子,便只能叫小的来冒充一回啦。”

那耍蛇人向他们屈起了身子,他是修习过柔功的人,身子骨极为柔韧,也怪不得要挑他来演身姿柔和的“玉白刀客”了。耍蛇人比划了一番,笑嘻嘻道。

“两位大侠今夜也应看到了,小的在腰间系上一丝绳,先用立在最高的桩上以黑布裹身,算准时机就将黑布一松——刷——‘玉白刀客’便出来了,远远望去不就似凭空出现么?这可是小的得意的绝技!”

这样一来的确能解释当时“玉白刀客”的人影为何自空中突现的景象,庄中众人先前正仔细看着兽面男子使的“取头术”,又受迷香蛊惑,哪里能注意到早已有人立上高桩?到头来这并非什么神鬼显灵,而不过是个艺人一手操演的幻戏罢了。

玉甲辰还是对钱家庄与这些戏人串通的事实耿耿于怀,又念及他们冒用师兄名号,心里愈发愤愤不平,遂厉声问道。“为何要协助钱家庄两庄主演这出骗人把戏?”

耍蛇人双手搓扭着笑道。“瞧您这话说的!小的方才也说过,咱们演幻戏是为了钱财,没有钱财便在这世道上活不了,这是谁都知晓的道理。但是……喏……小的愿意和大侠您说句实话。”

他身上还穿着玉白刀客的衣裳,面上却堆满了油滑的笑容,这叫玉甲辰颇为不适。那耍蛇人挤眉弄眼了一番,以手作扇形掩着口,凑近王、玉二人悄声道。

“…举办这‘群英会’的两位庄主之一,就是那铜孔方…其实是丐帮中人。”

“丐帮中人?”玉甲辰眨着眼重复了一遍,旋即露出了苦思的神色。他这天山门门主成日在雪山里练剑,与世隔绝数年,早已不懂得当今世间有哪些武林门派。

王小元却一下子回想起来。那铜孔方生得高高瘦瘦,国字方脸,两髋外凸,整个人看起来方方正正,说起话来似唱歌般尖声细气,总爱附和着银元宝。当时少年仆役还未多想,只觉得此人气质不知为何与竹老翁颇为相近,没想到他也竟是位丐帮中人。

“怪不得那两人气场格格不入…一个叫银元宝的胖子和一个叫铜孔方的瘦子,这种组合果真奇怪得很。”玉甲辰沉吟,转而正色道。“当然,鄙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将马后炮的见解说得如此直硬且不害臊的,恐怕世上仅有玉甲辰一人了。

“正是,正是!”见自己的话语被对面两人听进,耍蛇人乐呵着扭起了身子。“钱家庄本来只有那银元宝一位庄主,铜孔方是后来的,听说是因丐帮事务与长老闹翻了脸,才不得不到这远房亲戚家里来了哩。小的云游四方,自然认识些丐帮朋友,这些流言飞语便是从他们那儿听来的。”

“然后呢,你们演幻戏蒙骗乡邻百姓与这丐帮的铜孔方又有何干系?”玉甲辰眯细了狭长凤目道,语气故作疏冷。

耍蛇人嚷道。“关系可大着咧!”他穿着那玉白刀客的袍子手舞足蹈了好一会儿,口中胡乱哼起了西域的小调,在两人身边神神叨叨地晃荡了几圈,才忽地凑到他们耳边低声道。

“两位大侠且想一想,咱们不过是在各地云游演幻戏的小帮伙,若是因此而与丐帮结下梁子,那咱们后半生都不知该如何在江湖上混啦。铜孔方的脸面就是丐帮的脸面,纵使他不接管门派事务,丐帮中人都得看他几分面子!”

“所以,”少年仆役挠着头问道,“帮这‘群英会’作假便是你们为了讨好丐帮才作出的举动喽?”

耍蛇人一听便不住发出似蛇般的嘶嘶笑声。“这位大侠说得对!但‘讨好’这词可用得不对,小的也算得上是生意人,这事儿对咱们好,干了便是。管他什么‘玉白刀客’还是‘独孤小刀’,只要有钱有利,小的谁都演得来咧!”

话说至此,真相已然大白。

钱家庄与这群江湖戏人相串通,每年以“群英会”的名头吸引乡邻百姓前来。这借机敛财的行径本非如此猖狂,纵使百姓想要见到传闻中的侠客一面、求得他们援手,钱家庄也总会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只不过今年境况有所不同——自数月前起,有一杀人凶犯在此地游荡,趁夜深之时取下乡民首级、残戮尸体,引得附近四周人心惶惶。百姓自然想结束这暗无天日的生活,便将希望寄托于各路豪杰汇集的“群英会”上,哪怕将家中所剩无几的银钱拿出都要得见“玉白刀客”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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