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前边就是坤宁宫吧?”
手指不远处高挑的九重檐,弘皙这是明知故问,内廷之中能与以九为数的,除去皇帝寝居的乾清宫也只有作为皇帝寝宫的坤宁宫了,更莫说这两处宫苑本就是相互对称的。
雍正一愣,瞥一眼身前熟悉的景物,才意识到自己转了一大圈又回来了,在走的酸麻的腿上轻捶两下,心里的恼恨也起,天地一人呢,就让你驴拉磨似得溜腿儿?
弘皙却不理他,淡笑着自顾道:“孝懿仁皇后之后,这里再也没了女主人,十几年了,不知道里面荒废成什么样?阿玛,让儿臣为额娘尽尽孝心如何?”
先提孝懿仁皇后,重整坤宁宫却说为自己的额娘尽孝心,弘皙的想法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本在凝思的雍正却笑了,心说你小子的别扭原来在这儿呢?
“这些天朕都忙晕了,还真是疏忽这事,朕这就下旨册封你的额娘为皇后,着内务府整饬坤宁宫……”
“儿臣代额娘谢过阿玛!”弘皙跪地重重一叩,抬头道:“儿臣还有一事请阿玛恩准——”
难得弘皙如此乖巧,自以为愿望即将达成,雍正强自按捺住心中的喜悦,一边伸手去搀人一边佯怒道:“起来说话!你是太子呢,堂堂的半君,哪能动不动就跟奴才们一样跪下!”
“儿臣谢皇阿玛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弘皙头一偏,避过了雍正的搀扶,笑嘻嘻的站起来,“皇阿玛,儿臣原本想请您帮我去掉太孙的称号呢,没想到您早就猜透了儿臣的心思!父子连心,古之人诚不欺我!”手一摊,肩一耸,“这些好了,没事了!”
你怎么能说没事呢?
朕想听的你还没说,朕想要的你还没交,你怎么能说没事了?难不成你耍我?也难怪要磕头谢恩,原来你是要“赖”个太子名头!不光是太子名头,还有个皇后位子呢!
确认了事实,算清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账,雍正怔怔的站在原地,从嗓子眼到胸腹就像堵着一团棉花,虽勉强能透气,可一口气上不来出不去,针针胀痛让雍正恨不能一记窝心脚踢死这家伙!
还他娘的万岁?朕能不被你死就谢天谢地了!
雍正怒目而视,弘皙却视若无睹,貌似体谅,道:“皇阿玛,镶黄旗的事务繁杂,章嘉老喇嘛刚才还硬说儿臣是地藏王菩萨转世,以儿臣想,今后这些大小喇嘛怕也少不了来骚扰,儿臣就还在太孙府好了,至于毓庆宫……”又歪头思索片刻,“您不妨诏令内务府重新整饬作为潜邸,或者可以作为阿哥所,儿臣那些弟弟们还能在此观瞻阿玛曾经的印记。还有皇玛法赐给儿臣的如意轩,既然儿臣用不上干脆转赐军机处,也省的索大人带着一帮人憋屈在侍卫房!”
“你,你住口!”
看弘皙得了便宜还要卖乖,雍正的满腔怒气从牙缝里喷出去,恶狠狠的三个字恨不能如流星锤砸过去。
愤怒到了极点,又让他觉得委屈。当太子,吭气憋火,谁都欺负我,皇阿玛起了厌弃,自己也自甘堕落,是你小子拳打脚踢的帮我!如今朕是皇上,带头欺负我的还是你!你是乐此不疲还是天生的造反派?而我难不成就注定是受屈的命格?
不甘不愿有不能改,雍正的眼睛都泛红,咬牙切齿道:“弘皙,你敢恃宠而骄,就不怕,就不怕朕废了你!”
“皇阿玛,你这又是何必呢?”弘皙丝毫没把雍正的威胁当回事,“一来孝经有定论,父死三年不改其道,儿臣这个太孙是皇玛法钦封的,皇子贝勒做旗主也符合祖制的先例,您轻言废立,儿臣要跑到圣祖的灵前去哭诉,您的面上不好看吧?”
“二来,您要废了儿臣总要些理由吧?您能告诉儿臣哪里做的不好吗?……居家,有事弟子服其劳,是儿臣帮您一个个零敲碎打了诸位叔伯!……在国,追缴亏空、一体纳粮火耗归功两件国事儿臣都是发起者!又因天佑被皇玛法册封为太孙,确保您的储位!就连那天晚上……”
看看四周,弘皙欲言又止。
作为天下地位最高的一对父子,动静皆有礼法,即便父子二人“随便走走”,周遭也有十数个太监宫女垂头伴随,父子争执一起,早就伏跪在地上,雨打鹌鹑似得瑟瑟发抖。
若不是有他们在,若不是知道事不可对人尽言,弘皙真的想说,就连你逼迫皇玛法的时候儿子都赶上去助拳!
“您登上皇位却要废了儿臣,您怎么能废了儿臣呢?”
“天地一人?雷霆雨露皆天恩?还有正大光明四个字在乾清宫挂着呢!”
“再说了,你前边已经逆了太后,随后再废了儿臣这个太子,这样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时到痛快,流之众口,载于史书,您又是什么名声?”
弘皙几句话说得又快又急,早忘了当初第一次被呵护的感动,而胤礽本就是个没有主见的人,这种没主见不会因为从太子变天子而改变,一通抢白,让他睁目结舌,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除了恼羞成怒,他也没法说不是?而恼羞成怒对弘皙有用吗?他只能死死的瞪着两只眼睛,听弘皙如何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