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多时辰,许云再度将手头的文书整理好。
“赵师兄还在闭关吗?”他问。
当值的小弟子找来巡逻的同门问了问,然后向许云点了点头。
许云叹了口气,想了想,觉得既然对方不来……他就过去一趟吧。
毕竟大师兄在门内的时间最长,无论和谁的感情也都是最深的。
更何况师父临终前曾嘱咐过许云:老赵本来身子骨顶好,若不是为了宗门,也不会那么早就去了,只留下赵良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
许云在路上略略想了些过去的事情,片刻后便找到了赵良的住处。
这是一个极为简陋的木屋,周边一眼望去也全光溜溜的,连根野草都没有,全是些干巴巴的石板泥地,看起来荒凉极了。
许云本打算让身旁的的小弟子去喊上一声,略一迟疑,最后还是自己上去敲了敲门。
“掌门来了吗?”屋内传出一个声音。
“师兄果然等着我。”许云道。
屋内沉默了片刻,然后房门由内打开,露出一个样貌平凡身形扎实的青年来。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师兄。”许云问。
赵良神色非常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退后一步,将他让入了房中。
“掌门啊,你可难得主动来找我。”赵良道。
“我原本以为师兄会去找我,但是左等右等师兄都没去,所以我猜测师兄正在等着我过来……难道不是?”
“你等我干什么?”赵良神色平淡,“我去或不去,难道还能改变你的决定不成?”
许云摇了摇头,“确实不能。”
赵良露出一抹苦笑,“你看,我就知道。自从你当了掌门之后,从来都是这样。”
许云沉默。
片刻后,他道,“看来是我先前猜错了师兄的意思——这种事情,确实是多说无益。只不过我原本以为无论有用无用,师兄都是至少会找我说一说的。但既然现在师兄能看得开,我也就放心了。”说罢,他便露出了一点告辞的意思。
“等等!”看到他要走,赵良却急了。
许云闻言回过头,明知故问,“师兄还有事吗?”
“你……”赵良咬着牙看着他,“你就真的铁了心的要逐出梁师妹,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给?”
许云叹了口气:看吧,他就知道,果然还是这样。
他道,“是。”
赵良一僵,直直盯着许云看了许久,半晌后神色沉了下来,“无论我如何恳求?”
“师兄,你要知道。”许云道,“这些年梁姑娘所做过的事情,可不只是昨天那一件而已。”
梁雨燕这个女人,是赵良母亲那边的远房亲戚,所以早在入门之前就时常到玄剑宗做客游玩,和赵良也算是青梅竹马。因为年幼时聪明伶俐、娇憨可爱,从小就招长辈喜欢,后来便被赵师伯收为了徒弟,同时与赵良结成婚约。
成为玄剑宗核心弟子之后,她的性格变得乖张起来,有一次甚至趁着比斗时划伤了其余女弟子的脸,只是没有证据能证明她是故意的,最后只被赵师伯训了一通作罢。之后她又安分了数年,等到赵师伯逝世后才再度暴漏出了本性,先后逼得数名新入门的小弟子离开宗门。但那时上代掌门的身体已经糟糕起来,很多事务都是底下的弟子在办,她那些事便全被赵良大师兄的身份给压了下来。
再后来,许云成为新任掌门,这个女人却是彻底收敛了,一点事儿都没再犯,整一副模范好师姐的模样,找不出一点差来。
别人都说这是因为她长大了,改掉了年少气盛时的那些恶劣性子。
许云表面上赞同,心底却是不信。
事实证明,许云是对的。
“师兄你与梁姑娘相处这么多年,难道真看不出她是个怎样的人吗?”许云道,“让她继续留在玄剑宗,于宗门,于她自己,甚至于你,都没有好处。”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我当然清楚得很!”赵良显得略有些激动,“但那又如何,我就是想与她在一起!”
许云道,“如果只是这样……就算她不再是玄剑宗弟子,也不一定会影响到你们的婚约。”
“你!”赵良将眼睛睁得像个铜铃一样瞪着他。
然后他猛地撩开衣摆,当着许云的面跪在地面上,“算我求你好不好,留下她吧!看在你还叫我一声师兄的份上!”
许云平静之中略带点遗憾地道,“师兄,抱歉,这对我无用。你应该是知道的。”
于是赵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云见他迟迟不肯起身,便摇了摇头,再度打算离去。
许云知道,虽然赵良说什么都无用,但如果真的什么也不说,这个大师兄却是一定不会安心的。
他之所以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让对方安心而已。
赵良看着他正欲开门的背影,突然低声唤了一句,“师弟。”
许云已经四年没听过有人唤他师弟了,于是再度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赵良笑道,“你知道雨燕是什么时候变的吗?”
许云没有回答,他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就是从十四年前,你入门的那一天。”赵良道,“我按照常例向你挑战,本还打算就像以往那样顺便打打,却在数招之内败在了你的剑下。”
许云叹了口气。
他早年做过许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这便是其中一件:那个时候的他哪里想得到比个武还能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看着是比武,所以就拼命赢了。赢完之后看到周围一圈人那精彩纷呈难以形容的表情,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
“不瞒你说,那么多年来我一直以来都被别人叫做大师兄,叫着叫着,弄得我多少也有点自傲。”赵良道,“直到那天那么轻易地就败给了你,我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井底之蛙。我究竟有什么资格自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