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西疆终是安定了,大唐到底是大一统了,咱们这些行商的再不必惧怕商道流兵沙匪。”帐内静默了良久,佛奴搓着手如释重负地长叹了口气。
惟有风灵低垂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打落在搁在膝头的手背上。张韫娘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叹息着轻抚她的后背。
弥射知道她因拂耽延昏沉不醒心里头难过,好言劝慰道:“你莫难过,三百西州兵存活的无几,延将军命大了,总算是回来了。”他想到归途中路过的那片三百西州兵横尸的修罗场,不禁摇了摇头:“延将军这般打法,当真是……当真是要舍出命去,他怎也该替你替那歇想想。”
“他不正是想战死在西疆么。”风灵忽然抬起婆娑泪眼,泣道:“战前他同我说,待平了贺鲁,他便要回长安面圣一力担罪,领藏匿私娶了和亲公主的欺君之罪。可这罪名一旦落下,他替大唐戎马浴血的二十七载便成了什么?依他的性子,宁愿战死沙场,也绝不肯污了一生清名。”
“哎,延将军这真是……”弥射顿首在腿上拍了一掌,唏嘘长吁。
张韫娘早已跟着落了几回眼泪,玉勒图孜也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试问道:“此番平西疆,延将军立下的军功可不小,就不能……将功折罪么?”
弥射思忖着点点头:“确也是个法子,况且受了重创,人至今还昏沉着,当今圣人仁爱厚德,咱们若是联名上个奏报,将延将军的功绩表上一表,兴许圣人还能网开一面。风灵,你莫要心焦,明日一早,我便亲送他归营,命军中医士好好诊一诊,顺势也同苏将军商议商议如何写奏报。”
“大娘可听见了,快莫要再哭了。”张韫娘忙将一方绢帕塞到风灵手中。
风灵接过绢帕,慢慢地拭过眼泪,低声却绝然道:“阿兄不必忙那些,阿延也不必送去唐军营地,我……我已想妥了,阿延不能回长安去,我带他走。”
帐中众人皆吃惊地望向她,弥射不确定的问道:“你可想好了?”
“阿兄知晓我行事向来果决,自然是想明白了的。”她将面上残泪拭去,“阿延替大唐征战半生,不负国不负君,不贪权不恋官。可天家负我,我本就是个商户,不懂甚大义,只知欠债就该偿还,便拿他们护国云麾将军的后半生,予我作个补偿,即便他自此再不能醒,也值当了。”
弥射的目光在她脸上滞了一滞,眉头舒了又聚,聚了又舒,终是抚掌大喝了一声“好”,“头一回见你便知你是个快意的,果然不错,时至今日也不曾有变。你既决定了,剩下的事阿兄替你安排善后便是。可想妥了要往何处去?”
风灵将帐中的人一一扫视过来:帐门边守着的是佛奴与木托,上首坐着阿史那弥射与玉勒图孜的丈夫,自己身侧各坐着张韫娘同玉勒图孜,都是能教她全信的,遂点着头道:“唐军营中还有一个筹措粮草的秦岩知晓我的底细,西州和沙州是去不得了,余杭暂也不能回,免得祸水东引。思来想去还是要往西去才稳妥,阿延祖上乃康居国人,我便带他往撒马尔干城去,想来他也会情愿的。”
弥射沉吟道:“这也使得,此处确也不宜久留,你早作准备,我尽快安排下人手送你们前往。”
“这却不劳弥射将军,如今西疆坦坦大道,咱们顾坊自家的部曲足可担当护送。”大帐门旁一直未开口的佛奴忽道,说罢又向风灵道:“大娘只管照料延将军,余事自有我呢。”
风灵欣然点头,转身向弥射郑重一拜:“借了阿史那依勒的假名过了这些年,如今也该归还了,幸而未教阿史那的姓氏受辱,风灵万谢。”
不等弥射发话,张韫娘已上前架住她,搂着她的肩膀低泣:“咱们姊妹好容易相聚不几年,你便又要走,这一走又不知哪一年能再见。”
“小可敦言重了。”玉勒图孜瞧不下去这悲悲戚戚的离苦,忍着眼眶里的热意:“大娘不是才收了你家的定礼,那样贵重的定礼,大娘哪里敢跑远,只待她那孩儿落地,且有你们相见的时候。”
风灵睁着朦朦胧胧的泪眼,忽而朝她们露出一个清浅的笑,一如年少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