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走到她案前,在她对面坐下,颜色已缓和下来:“丫头,你甚是聪敏,这里头的道理也不必多说,自能想透。你受的苦楚,我全记着,那些苦权当是替大唐受了,自然也不会教你白受了。你心中有所愿,只管同我说来便是。”
风灵听着他又免去了那个“朕”字,想是信她不疑的。他终究是帝王,她纵是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不依不饶。
“风灵心中所愿,不过三桩。”她不再坚持惩处柳奭父子的话。
“你替我想法子筹措了军资,又掘出了佞臣,三桩也不为过,你且说说是哪三桩。”李世民向她探手问道。
“头一桩,风灵愿圣人康健常在。”风灵勉强扬起些笑容,这话并非哄逗他舒心,有了这一桩,方才能有底下那两桩。“二愿大唐朝堂清正,长治久安,民康物阜,如此才有我们这些市井小民的活路。三愿……”
她垂下眼眸,低声道:“三愿风灵能早日出宫,得与家人相聚。”
李世民沉沉一笑:“这头一桩,恐是应不了你了,虽呼天子‘万岁’,可哪有人真能青春常健,况且我戎马大半生,杀业太重,天不罪我大唐,已是格外地开恩,我却不能不替大唐担一二分罪责。”
风灵心底纳罕,以往从不觉圣人好佛道,今日这话听来,似有几分禅味,不知从何而来的顿悟。
“这第二桩么,却是我要托付予你同阿延。”李世民指向他那矮榻上堆放的账册纸张:“眼下虽动不得柳奭,却也绝无纵容放任的道理。那些实证,并敕书一道,你仍旧带回凌波殿去,找个安妥处存放,莫教外人知晓,待日后太子登基,羽翼丰实,你们便将它们一并呈上。介时自会还那些枉死的一个公道,也不负你一场艰辛。只事急切不得,需些时日,阿延较你更为稳重踏实,你听他的便是。”
风灵心头才熄去的火苗,倏地又蹿了上来。方才还暗暗埋怨圣人要行姑息养奸的昏事,实则并非如此,却是自己糊涂草率。
她忙从案边出来,再郑重跪拜:“圣人只管放心,此事风灵既沾了手,必是要做得妥妥帖帖才算完的。”
李世民点点头:“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莫使外人知晓此事,切记,切记。”
风灵不敢怠慢,将这原话背了一遍予他听,以示牢记不忘。
李世民乏累地站起身,拄着拐一步步回矮榻上去,一面应着她第三桩事。“你的脾性与我极投契,见你仿若见了自己的孩儿一般,我原有心多留你些日子,却是不能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同你一般年纪的女娃早已儿女成群,再强留着你,便又是我一桩业障。”
“过几日,我便传了阿延过来,一来要将柳奭这件未了的丑事托付予他。二来,你侍奉我一场,可算作是假女,又有这些功绩在,着令鸿胪寺备办册封典仪,年节前便予你县主封号,照品阶赐嫁奁,便在这翠微宫成了奠雁礼。如此,好教阿延振一振门庭,既是县主,柳奭父子也再不敢贻害于你。”
这些事他似乎早已想好,一件件说来很是顺畅,语中却满是怅然若失。末了,他坐回矮榻,疲倦落寞一道席卷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