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隆冬,来年将至,季家上下便又忙着过年事宜。
今年大老爷季明德与三老爷季明忠都能赶回家过年,这对于许久没有喜事季家来说,确是个振奋人心消息。
只季重莲觉着季幽兰好似渐渐与她疏远了些,倒是季紫薇往“清秋阁”跑得勤了,让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觉。
当然,也不是说季幽兰只能与她交好,但怎么着她也无法想像季幽兰与季紫薇手拉着手一副姐妹情深模样。
难道是因为上一次季芙蓉对她们训斥,季幽兰把这笔帐算了她头上,怪她不该多嘴,泄露了周郁之事?
这样想想,倒是也有这个可能。
因着这事,季芙蓉已是严厉警告了季幽兰,若是让她再知道季幽兰与周郁私下里有什么往来,她必定会禀了季老太太,来个一劳永逸!
这一劳永逸会是什么样结果,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猜想,但显然是吓着季幽兰了。
季芙蓉小事上或许可以打打马虎眼,但大事上绝对是说一不二,何况这事关她们姐妹几个,季重莲相信她绝对说到做到,半点不会手软。
季芙蓉这样做也是帮季幽兰绝了念想。
后来季重莲再想从季幽兰那里打听当日情景,她是半点也不肯再说了。
今儿个季重莲正带着碧元去看望季幽兰,但屋外廊下便被金箔给拦住了,只推说季幽兰身子不适现下正午休着。
季重莲无奈,只得留下自己做好两张绢帕,便带着碧元回转了去。
哪知刚要拐过廊下,便遇到了季紫薇,她一脸诧异地看向季重莲,眼角却泛着一抹得意笑,微微掩了口道:“五姐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三姐姐又不肯见你?”
季紫薇话语中有一丝掩饰不住幸灾乐祸,似乎这样事情发生已经不止一次了。
季重莲微微侧身让出路来,敛了眉淡然道:“五妹妹有事寻三姐姐便自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了。”
季紫薇掩了唇呵呵笑着,“三姐姐眼下虽然疼我一些,五姐姐也不该吃醋,回头我与三姐姐说道说道,这姐妹哪有隔夜仇,有误会也要见了面才能解开嘛!”
对季紫薇这番惺惺作态,季重莲只心头冷笑了一番,果然是本性难移,原本以为被季老太太罚抄了三个月书,这季紫薇真能转过性子来,现看看也不过浮于表面,坚持了一阵子便又原形毕露了。
季紫薇这副嘴脸,她真不相信季幽兰会看得上!
直到季紫薇笑声消失老远,碧元才狠狠地一跺脚,“三姑娘这是怎么了,姑娘一片丹心被她弃如敝屣,六姑娘狼子野心偏还被她奉若上宾,三姑娘糊涂了!”
“好了,不管三姐姐是怎么想,咱们做好自己事便罢。”
季重莲也是叹着摇了摇头,“至于六妹妹如何……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三姐姐也是大人了,总能分辨好坏!”
“婢子是替姑娘不值!”
碧元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季重莲如今吃这闭门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故拿热炕头去贴别人冷脸?没得作贱了自己!
三姑娘还是庶出庶出,而她们家姑娘可是正经嫡出,若不是诚心交好,哪有嫡出去就庶出理?
“陪我去书楼静静心吧!”
沉醉于书海会让季重莲暂时忘记了烦恼,何况今天该是石勇送邸报日子,她总细心留意着有没有西北消息,虽然见不着裴衍,但心里总有一丝若有似无思念盘踞着,让她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
这一点心头隐秘她可是谁也不敢说。
石勇平日里功课紧张,虽然请了私塾夫子家中授课,但他们俩兄弟除了学文课,还要练武艺,自己父亲石毅便是一员武将,若是将来走不上文官之途,那也可以石毅手下历练。
季明惠就是存了这样心思,才让石家兄弟文武都习,当然也是为了他们好。
年纪渐长便有许多避讳,除了逢年过节家庭宴请,石勇知道再不能随心所欲地见到季重莲,所以他倍加珍惜每一次送邸报给季重莲机会。
十三岁少年个子已经不矮了,再加上石勇肩膀宽厚,往书楼门廊边一站,整个人便带了几分挺拔与俊毅。
碧元老远便见着了石勇,捂唇笑了一声,“姑娘,大表少爷又等着你了!”
季重莲嗔了碧元一眼,转头却是笑着迎了上去,“今儿个大表哥来得真早!”
“大表少爷哪次来得不早,这不是心急给姑娘送邸报嘛!”
碧元季重莲身后打趣了一声,顺道给石勇行了礼。
“你就是欠收拾,进去把书桌给我抹干净了,书架里文则与史料重分类放一次。”
季重莲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碧元立时苦了脸,转过头见着石勇一脸窘迫模样,心里到底会意了几分,这才绕过俩人跨进了书楼。
“大表哥别见怪,碧元这丫头被我惯坏了,会打趣人。”
季重莲清浅笑着,白皙脸蛋现出一个小小酒窝,这也是她近才发现,大笑时倒没有,反倒是浅笑时能够见到一点痕迹,坑爹是这酒窝竟然还是单边不对称。
“你丫头性子自然随你……”
石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这话随口而出时才惊觉自己失了口,忙摆手解释道:“我是说她如五表妹一般灵巧可爱!”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大表哥午后还有功课,我便不耽误你了。”
季重莲说着已是伸出了手,石勇半是不舍半是无奈将自己手抄邸报递了过来,且一步三回头地望了过来,可惜被他寄望那人接过东西转头便进了书楼,只剩下他一脸颓丧地迈步离去。
“大表少爷又被姑娘给打击了?”
见得季重莲进了书楼,碧元忍不住透出镂空窗棂向外眺望着,石勇背影可不再像是初时那般挺拔,微微有些泄气似地佝偻。
季重莲没有理会碧元,径直坐了书案后大椅上,摊开邸报一瞧,顿时有一则消息吸引了她注意。
这则消息写是皇上要将西北蛮族招安以此来减少战祸,且那里形成一个自制区域,给予蛮族们许多特权,因燕王管辖范围之内便有他兼理。
上次平灾事情过去没多久,燕王竟然又摊上了这等烂摊子,连季重莲都替他愁了起来。
平灾事情季重莲以为燕王已经做得好了,放别人来管,指不定会是啥模样,可朝堂上对燕王却是毁誉参半,真是吃力不讨好。
自然季重莲并不是好战分子,但西北蛮族桀骜难驯,怕是给他们一分,他们便想要再进一尺,这前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事。
这样政见到底是谁出馊主意,季重莲细细看了下去,原来这人却是太子。
太子性子温顺,一向主和,又是个懦弱无主见,皇上这也同意了,是不是心里本就存了这样主意,只是通过太子口转述出来?
真是帝心难测!
想当年皇上也是个有雄心人,北征曲鲁,南定邑疆,是多么地豪气万丈气吞山河,只是人年纪大了,想了一方安宜,怕是也有些畏首畏尾了。
西北蛮族招安早晚会闹出事来,季重莲已是有了这样预感,但那个时候却是裴衍机会,从军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吗?
她真心希望他能西北天空大放异彩,将自己才干展现给众人知晓!
大老爷季明德做事中规中矩,年前三天便已是赶到了季家老宅,可脚跟还没歇热乎便被季老太爷叫到书房叙话,季老太太只能将洪姨娘叫到跟前细细问个明白。
洪姨娘本就以大太太马首是瞻,知道什么话大太太爱听,专捻好说,倒是让大太太听得一阵舒心。
“这么说,大老爷詹事府还算顺当,太子也没因老太爷事挑他理?”
季老太太却是蹙起了眉头,这太顺当了也让她心里有点不踏实感觉,不过想想季明德也只是个七品小官,太子是何等尊贵人物,自然也不会纡尊降贵地找他麻烦,做太显眼了那不正能给有心人制造话柄?
“老爷公事婢妾也不敢过问,只侍候一旁倒没见他有不舒心时候,还是与往常一般。”
洪姨娘低垂着头,回答地小心又谨慎,大太太一旁看了,不由笑道:“老太太也是担心过甚,没事就是好事,咱们家如今不也就只是求个平顺吗?”
季老太太瞥了大太太一眼,沉吟不语。
大太太讨了个没趣,脸上讪讪,只能拿洪姨娘说话,一会儿挑剔她今儿个穿衣着太过艳丽,一会又是说她不应该梳那么高发髻。
季芙蓉一旁看了微微有些红脸,不由扯了扯大太太衣袖,低声道:“母亲,二妹妹还这里等着呢,您好歹给她们母女一点团聚时间。”
大太太正说得唾沫横飞,倏地被季芙蓉打断自然是有些不悦,可看着是自己宝贝女儿,她这才用绢帕沾了沾嘴角,开恩似地放洪姨娘与季海棠去隔壁花厅叙话了。
“五丫头,过来扶我去小佛堂里静静心!”
季老太太对季重莲招了招手,她倒是有些意外,却是忙不迭地走了过来。
“你们且先聊着,一会儿老太爷问完了话,也该你们一家子聚聚了!”
季老太太对着大太太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季芙蓉关切面容,心下微暖,这才扶着季重莲手臂,也没有搭力,迈着步子沉沉地向院后而去。
宣宜堂后座房里小佛堂季重莲还是呆过一阵,熟门熟路地领着季老太太前往,一路上祖孙俩都静默无言,宋妈妈远远地吊后头。
佛堂里供奉还是那尊汉白玉雕成观音,观音垂首闭目,似乎不忍看世间种种,心有慈悲,故而拂手滴露,只盼望那一滴滴羊脂甘露能洒遍生灵。
墙上挂着季重莲亲自绣观音像,竟然是与那一尊汉白玉观音同享供奉,季重莲初次见到不免微微有些惊讶。
季老太太却似已经习以为常,略微有些暗淡光线下眯起了眸子,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半晌功夫,季老太太抬起了手,宋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上前点燃了三柱清香递到了老太太手中。
知道季老太太这是要拜观音,季重莲不由微微侧身,退后了一步。
这时代人对神佛是很虔诚,季老太太此刻来拜佛,难道是心中有所求?
季重莲一旁猜测着,这静谧时刻却又不好开口询问,等季老太太拜完了,她这才和宋妈妈一左一右地将老太太扶了起来。
“人老了,不中用了。”
季老太太感叹般地摇了摇头,偏头和蔼地看向季重莲,目光中却是心事重重,“咱们这一大家子如今也不知道能够指望谁了……”
季重莲一怔,心中立时如明镜一般闪亮。
季老太太是对大老爷季明德也没啥指望了?还是对老太爷起复这事不再存幻想了?甚至者是对整个季家未来命运担忧了?
季重莲略微想了想,便道:“祖母这话也不全对,季家儿孙一辈尚且年幼,焉能知道他们将来没有造化?”
季老太太牵了牵唇角,笑容甚是勉强,“三房我是不指望了,那毕竟是隔了一层……宝哥儿是被你大伯母宠坏了,如今她虽然也管着宇哥儿和天哥儿,但能几分心力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有没有那个毅力和信心还要看各人造化!”
季重莲淡笑不语,这个时候她不能指着自己弟弟夸奖,宇哥儿眼下着实是努力,但这个确要看个人天分,未来造化谁也说不清,但她相信只要努力了就会有成果,不管这成果是小是大,她也满足了。
“如今大伯父也归家了,只还差了三伯父……三伯父不是早递了信,难不成中途出了变故?”
季重莲岔开了话题,只是不想气氛过于凝重。
“他这个人……谁说得清!”
季老太太冷哼了一声,音调里怎么着都透着一股轻视与不屑。
三老爷季明忠始终是梗她心中一根刺,若不是当年她心软了,又怎么会容忍这个庶子临世,虽然这么多年都她眼皮底下看着管着,竭所能地不给他一个好前程,可如今看着,他却是季家后一个依仗了。
不求官运亨通,但愿家财宽厚,终身才能免受磨难,如今老太太才真正看透了这一点。
而季明忠恰恰握紧了季家经济命脉!
风雪夜归人。
年夜这一天,当大家都围坐一起吃着团年饭,三老爷季明忠却仿若从天而降般地出现了季家老宅,与他一同归来还有一貌美妇人,老太太当时就惊愤地将筷子重重地拍了红木八仙桌上。
雪水还未化去,徒留那妇人华丽大氅上,白狐狸毛围脖衬着她莹莹玉颜,一双美目温柔婉转,季重莲只一眼便生出了几分好感。
季重莲心思一动,不禁暗暗瞥了瞥同桌季幽兰,果然见着她脸色铁青,红唇打颤,双手桌下绞得死紧。
对三老爷季明忠,季重莲已是没什么印象,好似沈氏病逝时他回来过一次,接着便离开了,所以记忆里很模糊。
如今这样清晰地看清季明忠样貌,季重莲都不得不心中赞一声“美男子”!
他不过二十几岁年纪,眉眼生得细长,红唇艳艳,貌若潘安,冠如宋玉,透着一股男子阴柔俊美。
季重莲倒是听刘妈妈偶然提过,说是三老爷季明忠生母是季老太爷从前宠爱一名妾室,为了这个妾室还与季老太太生了嫌隙。
之后这妾室生下了季明忠,不知道怎么地就过世了,季老太爷与季老太太这才慢慢地重归于好。
“怎么大年夜里才赶回家来,不是早就出发了吗?”
季老太爷虽然沉着脸,但话语里显然对季明忠有了一丝宽容,还没季老太太那一脸怒容来得骇人。
“本是早就出发了,只船行路上遇到了冰山,不得已又退了回来改走陆路,这才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