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蝉衣窥探着沈数的神情,细声慢气地道,“下头人来问,崔府准备什么时候来送嫁妆?”
本朝习俗,婚前数日,女方会将新娘的嫁妆装箱送至男家,并请全福夫人以嫁妆铺陈婚房,借以祝福新娘婚后夫妻相得子女双全。这个日期早则是婚前五日,最晚则是成亲前的头一天。沈数是郡王,宗人府自然会按制给王妃准备一批嫁妆,但崔家肯定还要给女儿添加的,总得要准备。
沈数微微皱了皱眉:“你去崔家问问,到时候安排着接下便是。崔家从福州过来,想来也不会有太多的东西。”远了带过来不方便,崔家到时候可能更多地陪嫁现银及衣料首饰。不过他并不很关心,这都是崔秀婉的东西。
蝉衣低头应了一声:“那奴婢今日午后就去崔府。”
崔家现在当然也忙得如陀螺一般。虽说远道而来,但在福州时崔夫人特意给女儿置办的几件家具都搬了来,尤其是一张千工床,是上好的木头,请了工匠做了两年才做完。小心翼翼地从福州运了来,再过几日便要运往郡王府去。
崔夫人心里其实还有些遗憾。在她看来宗人府那边置办的嫁妆都不怎么合心意,可是郡王娶妃是有规制的,所以她也只能想办法再给女儿塞一些实用点的东西进去。
“你姐姐呢?”崔夫人忙得脚不沾地,一回头看见崔幼婉正在帮着检点送来的首饰,便问道。
崔幼婉头也不抬地道:“在房间里呢。姐姐害羞,一说嫁妆她就缩回去了。”说着,双手捧起那顶郡王妃的珍珠翡翠冠,出神地看起来。
“仔细别把上头的雉羽弄坏了。”崔夫人实在忙得不行,“这时候若坏了,拿回去修可就来不及了。”
崔幼婉眼里闪过一丝阴霾,轻轻将翡翠冠放了下去,又低头登记起别的首饰来。
珍珠翡翠冠的主人这时候却在屋子里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打转,慌得银朱张着手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姑娘,姑娘您先坐下,别走了……”
崔秀婉抓着自己的裙摆,哪里坐得下来:“怎么办,这个月的月事到现在都还没有来……”
银朱几乎要哭出来了:“或许就是晚几天呢?姑娘别着急——”
“怎么可能!”崔秀婉也要哭了,“我的月事一向准时,这个月都晚了十五天了。银朱,我定是有了。这可怎么办!”她是不想嫁给沈数,可也没想过要未婚先孕哪。
银朱哪知道怎么办,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完蛋了完蛋了,我要死了。若是此事被崔夫人发现,崔秀婉也就罢了,她这个丫鬟是非被打死不可。
“姑娘,不然,不然奴婢去抓副打胎药来吧……”崔夫人御下甚严,银朱还是极偶尔地曾听说过打胎药这种东西,然而实际上究竟是些什么药组成的,她却一无所知。
“不!”崔秀婉虽然并没想过要有孕,但现在听银朱说到打胎药,她却本能地护住了小腹,“这,这是我和卫郎的骨肉!”
“姑娘,你是要嫁给郡王爷的……”银朱快哭了,“若是郡王爷知道了——”恐怕一家子都要完了。
“不,我不要嫁给他!”崔秀婉坚决地反驳。
银朱已经无力再跟她辩驳什么了:“那现在怎么办,告诉夫人吗?”夫人知道了,我就要死了。
崔秀婉大力摇头:“不能告诉母亲!母亲一定会让我打胎的。”
她在地下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我要跟卫郎走!”
银朱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姑娘,这不合规矩!卫家都没有上门提亲呢。”要有媒有聘才能成亲,这个她还是知道的。
崔秀婉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聘为妻,奔为妾,无媒苟合,夫家完全可以不予接受,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只是缠磨母亲,却没有跟心上人私奔的原因。可是现在不同了——
“我有了卫郎的骨肉,卫家就是为了这个孩子,也不能薄待了我。”崔秀婉坚决地握紧了手,“卫郎今年二十三了,仍旧不肯成亲,卫家人都十分着急,若是知道我有了孩子,定然会看重的。”
银朱哪有什么主意,昏头昏脑地道:“可,可如何走呢?”
“不是要随驾去西苑围猎吗?”崔秀婉眼里闪着光,“你去给卫郎送封信,让他去西苑外头接我。到时候我在山里失踪,皇上也不能怪罪父亲。”西苑颇多野兽,失踪之人定然会被视为已经葬身兽吻,何况还是皇帝让她们母女随驾的,崔家就不算抗旨。
“那以后呢?”银朱呆呆地道,“姑娘就不回家来了?”
“自然要回的。”崔秀婉胸有成竹地道,“安郡王总不可能再不娶妻。等他成了亲,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就说当初被野兽追赶迷失方向,被人救了。”
“这能行吗?”银朱眼巴巴地看着她。
“自然能行。”崔秀婉自信地道,“父亲母亲总是疼爱我的,过几年我与卫郎带了孩儿回去,他们自然就会高兴了。”
银朱觉得这事儿好像不那么简单,但她一个丫鬟又能说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呢?何况照崔秀婉这种法子,她还可以跟着一起逃走,若是让崔夫人现在就知道崔秀婉有了身孕,非马上打死她不可。
“但是——姑娘真的有身孕了吗?”银朱怀着最后一点儿希望问道,“若不然,我们悄悄去找个郎中诊诊脉吧?”
崔秀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就说我想出去散散心。”
崔夫人正在忙着,听说崔秀婉要出门,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病都好了,也该收收心在家里做做针线。虽说嫁衣是宗人府准备,可总也该给太后孝敬点什么……”
崔幼婉笑嘻嘻地道:“哎呀,娘,皇家跟我们普通人家怎会一样,又不是敬茶,哪里还用孝敬什么针线呢。再说姐姐这病刚好没多久,就让她出门疏散疏散吧。嫁妆的事,总不好让姐姐自己来张罗,她留在家里也不能做什么呢。”
崔夫人叹了口气,摸摸小女儿的头发:“还是你懂事。罢了,让她去吧。”
崔秀婉带了银朱出去,先找一家客栈,换梳了少妇的发式,捡了一家医馆进去。坐堂的是个花白胡子的老郎中,将她左右手都诊过,有些沉吟:“娘子这脉有走珠之象,可并不明显——敢问娘子,莫不是这个月月事未来?”
银朱连连点头:“可是有身孕了?”
老郎中见多了急于有孕的年轻妇人,捋着胡子笑道:“娘子莫急。依娘子所说,即使现在有孕亦只有一月多些,脉象不显,娘子再过二十日来,方好确诊。”
再过二十天,人都在西苑了,别说那时候没地方诊脉,就是诊了脉,怕也错过了出逃的机会。崔秀婉沉吟一下,问道:“若是有孕,会有些什么反应?”
“这却因人而异。”老郎中耐心地回答,“有人会晨起呕吐,有人忽喜食酸,有人见荤腥便作恶,各有不同,甚至也有人并无甚大不适。不过一般而言,总归有些反应的。”
崔秀婉付了诊金出去,又回了那家客栈换妆。银朱忧心忡忡地道:“姑娘,这可怎么办?”
崔秀婉也是心乱如麻,半晌才道:“不管怎样,你先给卫郎送信,做好准备。若是这些日子没有反应——”她说到这里忽然不吭声了。若是没有反应怎么样呢,就嫁给安郡王吗?眼看她的婚期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了,再不逃,就永远没有了机会。可若是逃,她却又好像还没有下定决心。
手不自觉地摸上了小腹。若是这里面真已经有了个孩子,那倒好了,那样,她就可以不必再犹豫,下定决心逃跑了。
时已近晚,小客栈里开始做晚饭,一股子油烟味道顺着风吹进了窗子。这小客栈简陋,厨房里端出来的饭食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不知用的是什么不大新鲜的鱼肉,扑面就是一股腥膻之气。
银朱都忍不住想掩起鼻子,崔秀婉反应更加强烈,哗地一口就吐了出来。
“姑娘!”银朱吓得直叫,可这简陋的房间里,连口热水都没有。
崔秀婉弯着腰不停地吐,胸口难受极了,可她心里反倒踏实了——她肯定是有孕了,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