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鱼羹自是哄不好徐礼,他连坐都坐不住,在后衙书房里呆到月上中天,甘露兰针熏过了被子还不见他来,蓉姐儿翘了脚儿露出裙子底下的鞋尖尖,正挨在大迎枕上头看那墨刻本子。
玉带碧螺两个是后来的,再不敢往前凑,老老实实到门外头等着去,蓉姐儿听见珠帘子响动,抬了抬头:“甘露,把灯火拨亮些。”
甘露得了这一句,去拿银挑子,蜡花炸了炸,挑了两下屋里更亮,兰针问一句:“奶奶,可要叫人往前头去请?”
蓉姐儿摇了头,她已是卸了妆,素了一张脸,头上也没饰物,虽到了春日,夜风还是凉的很,甘露拿了个汤婆过来,套在大荷包里头,给她搁在脚下暖着,蓉姐儿索性脱了鞋,把脚踩在黄铜汤婆子上,觉得着暖和了还道一声:“叫厨房里看着热水,他那头别断了。”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徐家里总也是处处不顺心,却不过是后宅弄弄小巧,再不比此地,世族把得牢牢的,凭是你是什么官儿,俱都插不进手来。
男人看的前头事,女人着眼的却是吃穿用,蓉姐儿特意没用县衙里留下的丫头,俱把她们调到花院子里头去,便是不欲落了人的眼,谁知道这儿哪一双眼睛是刻了楚字的。
她这里才要架千秋那头就送了整套的事物来,木头上还雕了花,楚家做到这份上,哪这样容易就能伸手把事儿揽过来。
徐礼想的可不是安稳稳作个三年官,再回金陵往上考举人,他是真想做实事,如今竟连个插手的地方都无,样样都有人安排好了,给他圆这脸面,也是看在徐家的份上。
那个姓汪的书记也不知这新来的县太爷作甚同案卷过不去,一件件都是封了档了,偏要拿出来细看,他吃的楚家米粮,只记在心里,也好报给楚家知道,书房里头的事儿,却是样样都不必他插手,只晓得年份,不知道是在看哪个。
蓉姐儿一直等到夜深,蜡烛烧了一半,红油淋漓了整个烛台,她身上披了张薄毯子,大白帘在她背上,长毛尾巴盖住她露出来的肩。
帘子一动,大白先抬起头来,绿幽幽的眼睛看着徐礼,轻轻喵呜了一声,等徐礼走近了,才把身子挪走,尾巴尖尖还扫一扫蓉姐儿肩,喉咙里咕噜了两声。
徐礼抱了她起来往床上放,才脱了靴子,腰就叫她环抱住了,脸挨着他的背蹭,徐礼心头一松,眉间折成了“川”字叫她抚平。
反身抱了她:“妞妞,明儿备一份礼送往楚家去,等清明那日,咱们去会会他。”蓉姐儿模模糊糊应了声,趴在徐礼肩上,一只手搭在他胸口上,沉沉睡过去。
第二日醒了才是接官仪式,楚家族长不曾来,派了长房的嫡孙,同徐礼差不多年纪,穿了青衣戴了软巾,面上带笑说话客气,开口也不见外,把一镇事都归到一家事中,听见吕先儿要赁房子,大大方方指了东街一出房舍,还道:“此地也确是浅得很,住家眷便罢,若再住师爷长随,倒短了地方。”
挨着县衙的小院,安排师爷吕先儿几个住下正好,那金碟子金碗已是接了,徐礼老实不客气,那楚家子脸上带笑,又请了徐礼清明来观礼。
蓉姐儿这里也办了回礼,自金陵带了来的板鸭风鸡,雨花茶并云锦,样样都算是物产,那云锦倒是最贵重的一样,楚家接了礼又来告谢,送了一碟儿果馅椒盐的饼儿,还特特说了,是大少奶奶亲手拣的。
那果仁儿只平常,连甘露兰针做的都比这个巧,又问了楚家的大奶奶是甚样人,连着四平都不知道,她已经是衙里呆得最久的了。
“是骡子是马总要出来溜,也不差了这一日半日的。”输了人也不能输阵,蓉姐儿开了箱子捡出原先预备好的裙子衣裳,如今看看倒不够显眼的,看楚家的招摇样子便知,那一位少爷,穿得是素青衣裳,却是刻丝暗纹的,打眼儿瞧着素,腰上那付玉带却一块块都要上好的羊脂白玉,刻得梅兰竹菊,岁寒三友。
缁重未到,她那些大衣裳俱都在后头船上,甘露捡了两件蓉姐儿都不满意,还是兰针道:“奶奶平日里穿的拿出也很能见客了。”她的家常衣裳,便是徐大太太都说过奢的,到得此处还能不惹眼?
“这销金的刻丝的都不成,得压得住。”她的衣裳还是照着轻快活泼的来做的,这回却是亮相,蓉姐儿最懂这些个,初到金陵,王四郎且没站住脚跟时,秀娘每回出门都遍插金银。
外头那些个,自来先敬罗衣后敬人,一味走那庄重含蓄的路子,才叫那眼浅的看低了。玉带如今跟着兰针打理衣裳杂事,端了茶托来摆在桌上:“我倒记得奶奶有件才得的宫缎衣裳,嫌着颜色老气,一向不曾穿过。”
是玫瑰紫二色金的刻丝袍儿,跟着这个一道做的,还有一窝丝的攒儿冠子,蓉姐儿不喜欢,嫌着老气横秋,叫一身的金压得晃人眼,却实是金陵刚时兴起来的,仿着宫眷样式做的,裙子底下镶了六道澜边。
如今穿它倒是正合适,试了高底脚儿,露着四鬓,贴上飞金,头上累金丝的一攒儿冠子,正中间一颗火彩流光的大红宝石,当时徐家送来的上头镶了鸦青宝石,还是蓉姐儿拿出去找匠人换过,这一块是徐礼自吴氏嫁妆里头找出为的,深红色,比大指甲盖儿还更大些,方正正品相完好,这一块也再难寻。
脖子里戴的金领约,前襟扣了金刚石的扣针,腕儿上七八个镯子,这样打扮了往前一站,便同内城里的官眷不差多少,连身边的丫头也都早早就换了春衫,腰上扎一条销金腰带,四个丫头穿了同花不同色的裙子,簪得一样花珠,抬了轿子往楚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