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姐儿的脚步顿住了,退到门边,招过里头侍候的小丫头玉穗儿,拉她到廊下:“这是怎么的?”茂哥儿才用人这样哄。
“陈家太太发脾气呢,姐儿可真是个好性子。”俞氏失了丈夫又失了家财,人晕晕睡了十多日,再醒过来脾气一日比一日古怪,一会儿还当在水寨的牢里头,搂了女儿要拿钗划她的脸,让她保住清白,晓得安全了,又念叨着要起身,要去给王家磕头,谢他们帮着发送了陈老爷。
宁姐儿原在家中也是娇养长大的,王家未发迹时,她就已经穿绸缎衣裳了,吃穿用度俱不比蓉姐儿差,遭逢巨变,白日里要照顾母亲,夜里还要等哥哥回来,到了睡梦中时不时还会嘤声哭泣,调来的两个丫头,一个玉穗一个金缕,常在夜里把她叫醒。
私下里也说“好好一个姐儿,遭了这样的难,往后可怎么说亲。”宁姐儿已经十三岁了,转眼就要十四,那知道的人家晓得她没被人坏了身子,可那不知道,问一问是遇过水匪的,哪里还敢定亲,陈家又是这付模样,这个姐儿还要再守三年孝,可不就这么耽误了。
蓉姐儿听见皱了眉头,嘱咐道:“她这里缺个什么不好说的,你只管回给我知道,要点心要宵夜,不必她说你们就想着去厨房要一份。”说着又转头吩咐了甘露:“叫她们别看人下菜碟儿,叫我知道了,有她们好果子吃。”
她跟着秀娘理了家事,玉娘一走,倒有一半儿是她在管着,厨房开销渐大,王家虽没几个人,却要做好几样饭,单是王老爷那儿一样便叫人发愁,他爱荤又吃不得荤,那蛳螺豆腐,小虾米拌菜圆子,做起来最是费功夫。
还有茂哥儿吃的,王家口都重,小娃儿却要吃的淡些,不然就猛喝水,尿在身上冬日里要换几条裤子,蓉姐儿便细细定了菜食单子,等陈家来了,一日倒要做三样饭,厨房里有些怨言也是常情,可陈家既有这样的情分在,都已经接进了门,再慢怠了成什么话,自然要照顾周全了。
秀娘管着家里并丝坊绸庄的帐,少有空闲的时候,陈家便全交给了蓉姐儿,她每日下了学便来,厨房倒不敢怠慢,总有一道好汤水盛了来,总归要炖汤,若是老母鸡,里头盛的便是鸡背,若是鸭子汤,里头盛的就是鸭架子。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一只鸭子统共那些个,要供两处吃,自然是主家更要紧些,蓉姐儿便常拿些房里点心送过来,是她送来的,宁姐儿再用不下也要吃一些,脸上气色渐渐好了,只夜里还睡不实。
今儿的点心是山药枣泥糕,蓉姐儿只当甚也没听着,拎了食盒进去,笑眯眯的看一回俞氏,见她喝过药睡沉了,搂了宁姐儿的肩头坐到一处,把海棠式小攒盒儿拿出来:“趁着热,才刚蒸的呢,怕你受不住,没叫用猪油拌。”
宁姐儿笑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也不说客气的话,捏一块嚼起来咽下去才说:“我到如今还记着婶子做的蜜豆团子,拌麦芽糖再好吃不过。”
“那个我如今也会做的,等你好着些,咱们一齐做。”蓉姐儿就喜欢她这样爽快的,要是一句一个谢,她才是真个别扭。
宁姐儿果然应下:“好,我在家也学了好些个菜式,等好了看我做一桌子宴请你。”她身无长物,既是一针一线都用得王家,只得等往后再图报,矫情这些倒不如养活好了身子。
蓉姐儿把丫头都支出去,拉了她坐到罗汉床上,问她:“你往后预备怎办?”她在秀娘身边,听了好几耳朵陈家的事,晓得那一船万两银子一半儿送了龙王,一半儿填了官府,也替她忧心起来。
宁姐儿知道她问的是甚,也藏不掖:“乡下家里还有一百亩水田,江州的宅子总也好卖个二百来两,我倒不是忧心这个,我爹后头跟的一艘船,有好些货,还没会帐。”
商家儿女,早早就打得算盘理起家事来,俞氏自个就是个能干的,女儿大了就叫她学着理生意,只当往后总要陪嫁个把铺子给她,能打算盘才不叫下头人给蒙骗了去。
“我哥哥心实,怕想不到这些,那些人的钱也是钱,总要贴补上去,不然这辈子也没脸回乡了。”宁姐儿心里自有一本帐:“烟丝不比别个,一下水捞出来也无用,便是官府抄出来了,也卖不出价去,光这一项,卖了田跟宅子,将将补得上去。”
“这怎么成,你家里可还有亲戚?”蓉姐儿这话才一出口,自家就跟着叹了一声:“罢了,想来也跟我家差不离,若是富着隔千里万里还有人寻亲,若是贫时,隔着对门也见答应一声。”
宁姐儿握了两手,笑一笑道:“愁什么,总不能卖了我,顶门立户是我哥哥的事儿,我只要照顾好了娘,不叫他烦恼便成。”
看蓉姐儿抬头看过来,又道:“只一桩事还要烦请你相帮,可有绢缎彩线能借我使使,生计不用我去筹措,总不能全靠了哥哥一个,我手上活计还得去,打些络子缝个花帕总还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