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钰颇为了解叶痕,从他这个眼神已经读懂了许多东西,他不紧不慢地偏过头,解释,“无上皇爷爷服食丹药已久,再加上西陵军突然出兵,导致他一时没有承受住,所以……”
“我知道了。”叶痕突然冷静下来,挥手道:“还请皇上出去一下,我想单独看看父皇。”
叶天钰眉头一皱,不解地看了一眼叶痕,声音沉冷,含了警告意味,“皇叔,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让你一夕之间从高高在上的亲王沦为叛逆皇子,属于你的那支风凌军全部被打散重新编制,而如今又是谁让你官复原职,有机会为国征战!”
“皇上这是在和我算账么?”叶痕撩起凉薄的笑,“还是在提醒我要时刻记得你的恩惠,拜倒在你脚下对你感恩戴德?”
“皇叔你!”叶天钰呼吸一窒,闭了闭眼睛才缓过神来,“朕是为了你好。”
“谢过皇上。”叶痕颔首,又扬眉看着他,“那么,皇上能否出去了?”
叶天钰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最终缓步走了出去,带着来时的那群宫女太监一路前往龙章宫。
叶痕静静坐着,看床榻上的人面色青灰,眼窝深陷,瘦骨嶙峋,与他离京时判若两人,褪去帝王威仪,此时躺在床榻上的,不过是个年华垂暮的老人罢了。
叶痕眸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陷入了长久以前的回忆里。
自记事起,父皇就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虽然他是所有皇子中最小的,却从来没有享受过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感觉。
他不记得母亲是怎么死的,但宫人们都告诉他母妃死于疾病,她生前很善良,在宫里人缘极好。
没有母亲的他在这宫中举步维艰,三岁那年,永昌向父皇提议把他过继到宁贵妃名下。
宁贵妃是个艳华娇宠的女人,虽然待他不错,可他就是不喜欢接近她。
那些年,无论他做什么,对的错的,父皇都会用最严厉的方式惩罚他,似乎从来没意识到这是他最小的儿子。
没有母妃庇护的他,在宫里行走时眼眶里常常含泪,父皇大概是觉得自己儿子众多,所以从来不顾及他的感受,错的是错的,对的也是错的。
小时候的不重视,到十六岁那年的晋王府邸失火,再到前不久的帝陵石门落下。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宣告着父皇对他无止境的排斥。
而现在,因为怀疑他身份而屡次狠辣出手的亲生父亲再也没有机会继续试探他,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甚至连掀开眼皮都极其费力。
叶痕内心酸涩,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此时的心境。
叶南弦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心境,在眼睫轻微动了几下以后缓缓睁开眸,一眼见到守在床榻前的叶痕,他很激动,形同枯槁的手撑着床榻就要坐起来。
“父皇,您要有什么话就躺着说,儿臣能听得到。”叶痕轻轻摁住他的肩膀,让他再度躺回去。
叶南弦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唇角还是忍不住抽搐,浑浊的老眼内不过片刻已经泛起泪花,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叶痕,唯恐下一秒小儿子就会从眼前凭空消失再不能见。
“景润……”叶南弦微微冰凉的手指突然伸过来拉住叶痕的手,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如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他到底在说什么。
“父皇你说。”叶痕将耳朵凑近他。
“我,对,对不起你。”叶南弦嘴巴一张一合,声音细弱蚊蝇,叶痕几乎听不到,只能根据他的唇形来判断猜测。
叶南弦继续道:“无奈我……生在帝……帝王家,可我这辈子只爱……爱过雪婵一个人,带她回宫以后我让人去查才知道她是语真族凰女,早已成过婚,所以我怀疑你并非我亲生,还囚禁了她,然而在不久前皇后殡天时,我下第四道圣旨封禁永宁巷放她走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她的守宫砂还在,我才知道那个人不是雪婵,雪婵早已经回到了语真族,后来让人改造石门,我只是想利用你在生死一线时逼雪婵现身,然而事实上她恐怕早已记不得我,记不得自己还有个儿子,又怎么可能会现身呢?原以为服食丹药得长生,就能在有生之年再等到她,可我还是期望太高了。”
叶痕心里一堵,红着眼眶问他:“那你试探了我这么久,可得出了结论?”
“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叶南弦看着他,老眼内泪光晶莹,“这些年……是为父没有照顾好你,在你请婚的那天晚上,我亲自拟了一份圣旨,就当……就当是我给你的大婚贺礼,你可一定要好好珍藏啊……这大梁的江山,我……我再也管不了了。”
“圣旨在哪里?”叶痕看着他逐渐阖上的眼眸,终于忍不住落下泪,跪在地上痛哭:“父皇——”
大梁皇朝永平四十三年,帝驾崩。
执掌江山四十载,他凭借铁血手腕和手下一支谨遵帝令的北衙禁军换得太平盛世。
长达二十年的试探,为了一个女人。
长达十年的隐忍,为了一举铲除他的同胞亲妹妹。
他这一生,没有一天真正为自己活过。
德瑞皇后和昭顺贵妃同一天薨,年迈的帝王因服食丹药中毒至深无力回天。
大梁的新王朝就在安王被流放,成王前往藩地同州,晋王带孝出征之下缓缓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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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消息的时候,百里长歌作为大祭司亲自邀请的谋士许彦正坐在华丽的马车内前往南豫。
“先生,你说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魏俞今天难得的伤感起来,想到自己那年迈的叔叔,他便有些哽咽,“先帝驾崩,我叔叔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你小子今日怎么这么多废话!”百里长歌手里捧着一本书,却在听闻“叶痕带孝出征”这六个字之后再也看不进去。
先帝无情,可叶痕是个孝子,对于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做不到叶天钰那般六亲不认,纵使梁帝这一生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在梁帝闭上眼那一刻,他的心必定是痛极的吧!
将书合上扔到书架,百里长歌彻底没了心思,靠在轮椅上神情恍惚。
魏俞半晌没听到里面传出声音,担心百里长歌出了什么事,连忙唤道:“先生,您没事吧!”
“你别吵,我睡一会儿。”百里长歌扔给他一句话以后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深沉,也睡了好长时间。
那些从前被尘封了的回忆像千丝万缕的绣线一针一线织出完整的画卷在她脑海里交替回放。
……
……
“师父,这棺材里的是活人!”
十六岁那年,她第一次跟随师父出谷实践,义庄里摆放着一具染了黑漆的棺材,她觉得好奇,便推开了顶盖,却没想到看到刚好对上满脸污渍的少年一双墨黑的眼睛,那双眼明亮异常,里面充斥着*的光芒。
那是对于生存的*,燃烧着生命的能量。
救了他,将他带回百草谷,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开口说话。
“喂,你是聋子还是哑巴?”百里长歌不满地撇撇嘴,这人也太不领情,太不懂感恩了!
少年懒懒地瞥她一眼,紧抿的唇瓣始终未曾开启。
那一年,距离她在郊外亲了他十二个春秋,他未曾忘记过要杀了她,她也未曾忘记要扑倒他。
只不过,相隔十二年再见,彼此之间隔了外人看不懂的东西。
比如,他不说话的时候实际上正磨牙想着如何将这个女人大卸八块。
又比如,她吃东西的时候实际上正在盘算要用何种姿势才能让他心甘情愿躺在身下。
是以,每次一见面,这两人的眼神交流势必火花带闪电。
他冷冷一瞥,杀气十足。
她媚眼一抛,风情万种。
“喂喂喂!你个死丫头踩到老子了!”玄空一脸暴怒死盯着百里长歌,“矮就矮,老子也看了这么多年,你至于把我当作垫脚石增高与他比气势?”
老头学习能力很强,立即鄙视她:“用你的家乡话怎么说来着,装x!”
百里长歌满心都是泪,找到这么个喜新厌旧的师父她真是踩了八辈子狗屎运!
“我警告你,最好别靠近我三尺之内,否则我就把你撕了!”那个时候的叶痕,活像一座冰山。
她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呀,那么请问你是先撕衣服呢还是先撕衣服呢?哪种布料比较好撕,你说,我这就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