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柳天下站在门前把头发拢好，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自己会像个婊.子一样贴在人家门前，头发湿漉漉的，从形象上来看是个特别失败的婊.子了，打扮成灰滔滔的模样，土包子的专属形象，让对方一眼瞧见自己的寒酸，不过他再怎么打扮不还是那样吗，他干脆对自己挤出一个笑脸，自己先看看漂不漂亮，他没有体面的衣服和身段，现如今只有这点微笑能硬挤出来卖一卖，他无意中想到赵小庆，赵小庆平时在舞台上是怎么对男人笑的？是浅浅地翘起嘴角不露牙齿，还是欢快地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小牙呢，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学不来，他还是擦擦他的破雨伞，避免走进屋里时落一地的脏水，那他的鞋也该擦擦，这么擦起来真没完没了，他的全身都需要擦擦。

方三尺推开门，发现柳天下正在门口捅咕他的雨伞，两个人此时必须直视对方了，柳天下急忙挤出一个自认为漂亮的笑容，起码看着不让人那么烦。方三尺早在两个小时前，在镜子面前晃来晃去，他想看看自己的正脸、侧脸、全身是不是足够好看，他把头发修整了一下，修成一个阳光帅气的发型，特像风风火火、没深没浅的高中生。

快进来吧，雨下的不小呢。

方三尺搬来最体面和舒适的木凳，其实也不怎么体面，因为这里是落后的山里小村，如果柳天下去方三尺城里的家拜访，那么他一定能体会到柔软的鸭绒垫子是多么舒适，也就只有那么柔软又温暖的东西适合柳天下。

柳天下手足无措，他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不知道该把手里的破雨伞放到哪里，他的雨伞湿漉漉的，又很旧了，乍一看像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他如果随意将雨伞搁在地上，雨水淌了一地，他的乞求还能开口了吗？他自己先惭愧一百八十遍。方三尺似乎并不在意这把雨伞，他从柳天下的手里很轻松地夺过这把雨伞，低头看了看，于是变得很在意了。

你一直用它来挡雨？这伞已经漏了，我明天还会来你们村一趟，明天一定送你一把漂亮又小巧的雨伞。

方三尺说完以后，脸涨得极红，很像颜料盒的大红色，他并没说什么，只是说明天会送一把伞过来，然而他多嘴多舌在雨伞前面加上了两个词：漂亮、小巧。这既是在说城里的伞又像是在说柳天下，说他方三尺已经不怀好意到说话间就将自己的想法充分暴露出来了，胡思乱想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闲来无事时就想想柳天下的漂亮和小巧。

68.

他想起第一次看见柳天下的情形。起初他作为乡里重要的年轻骨干是很少往下面的村子跑的，尤其山里的村子，去一次半天要折进去，很不划算，除非有事发生。宋二打了报告来，说他们村容不下柳天下了，再也容不下柳天下了，那时他并不知道柳天下是谁，长什么模样，不过他对柳天下母亲的事迹倒是有一点耳闻，他向来不愿意听别人讲这些闲事，之所以有一点耳闻，其原因是柳天下的母亲实在太出名了，弄成了典型，一个女人骚能骚出名，身子和名誉仿佛菜市场上不要钱的烂白菜，哪怕矜持点，弄出点价格，成为隔壁摊子上腥臭的鱼段也行啊。不用多问什么，柳天下倒霉的母亲已经给柳天下的人生抹黑了大半。

这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方三尺扶了扶眼镜，点点头，跟着宋二去了村里。他在路上只要一想起柳天下这个名字就会皱眉，他这个月是倒了什么霉？得罪了天上哪位神仙？竟要他清清白白的一个干部去处理荡.妇的历史遗留问题，听宋二描述，柳天下小小年纪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虽然也不至于说他长成了一个荡.妇妖冶的样子，但至少也是一个活脱脱漂亮的小婊.子。方三尺听了就烦，听了就头疼，他这辈子遇到太多太多的美人啦，正经的有，不正经的也有，在医院当护士的有，在话剧团当演员的也有，都顶着非常漂亮的一张脸跑到他这里讨笑，讨爱情，他很吝啬，他只把爱留给自己，别人想分走一点太难了。他叹气，他祈祷今天遇见的这个“红颜祸水”千万别看上他，千万别缠上他，他拒绝过太多人啦，已经疲惫了。

他的第一眼便落到柳天下的胸上。柳天下被老副扯着领口，胸前空荡荡的，衣服被扯掉三四颗扣子，已经是件破衣服了。方三尺的目光从柳天下的胸上转移到了脸上，他看见柳天下的眼神，他几乎瞬间就体会到了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好像柳天下已经接受了荡.妇和婊.子的名头，接受了就是接受，用婊.子得天独厚的漂亮眼睛瞧一眼年轻俊气的方干部，意思是：我身上既已摞了五六个婊.子的名头，我看你一眼，分你一点眼神还拿不下你吗？我已经被多少个男人举报，我看你一眼不动人吗？还不值得你沦陷吗？知道什么叫婊.子吗？就是该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正经人从神坛上跌落下来的物件，我就是这个物件，我分给你一点眼神，让你也来体会体会婊.子的乐趣。

他也许仅仅看了两三眼，就无可奈何地迷上了，哪怕他清楚明白，柳天下瞅谁都一个样，他的眼睛天生就长成那样，有一片光偷偷地潋滟在里面，可你要真在光里认真看看，你什么也看不出，那可就太失望了，不如去看他的胸部。